(启书有益)混社会到底要不要有文化

读历史,会发现一个神奇的现象。

凡是没有文化的人给皇帝打“番天印”,都被叫做“造反”。凡是有文化的人搞相同的事情,则被叫做“夺取政权”。

或者换一个说法。凡是最终搞事情成功的人,都是文化人。凡是没有搞成的人,都是文盲。

可见,搞大事情,文化不可少。

梁山队伍,属于典型的非正规队伍。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这一伙子混社会的,每天的日常,就是喝酒吃肉,吃饱喝足之后,便是打打杀杀。打打杀杀弄到钱,又喝酒吃肉。如此循环,没完没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一伙人,基本上就是粗人。

随便抓一把,都是两眼一抹黑,目不识丁的。李逵、段景住、孙二娘、顾大嫂、阮氏三雄、解珍、解宝,周通、王定六、陶宗旺等,基本上都是“大字黑麻麻,小字我认不得它”。

全是这种吗?显然不是的。

这其中,有一部分,属于性情刚烈的汉子(也有女汉子),千万莫凭空胡乱猜测,就以为他们没有文化。

比如武松、石秀等人。

武松曾经自我介绍说,“颇识几个字”。他这不是吹牛,过景阳冈时,能够读得懂官府是告示。在血溅鸳鸯楼时,能够用衣襟沾着鲜血,在墙上写下六个大字“武松到此一游”。

诶?好像不对。武松写的是“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八个字,没有标点符号。行草体,绝对震撼人心那种。

石秀的文化程度可能比武松要高些,这与他的经历有关。石秀说他,自小就吃的是屠家饭,后来又跟着二大爷做生意,贩卖羊马。他说的这些生意,恐怕都要写写算算,做做收支台账什么的。

石秀后来和杨雄关系走得近,成为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后,合伙开了一家肉铺。石秀的工作,不只是割肉,还要兼职采购,账房,非常醒豁地弄了一本清账。

可以搞写写算算这些工作的,还有一个朱贵。朱贵长期做连锁店掌柜,文盲显然是不可能的。

鲁智深在前半段,确实是文盲。但是在他出家后,竟然不知道从哪学到了文化,脱盲了。临终,还亲自写了一篇颂子。注意,不仅会写字,而且会作文了。

林冲对比石秀、朱贵这些兄弟,在文化程度上,明显要强不少。他不但不得像鲁智深那种,张口闭口就是一个“鸟”,让人觉得有文化简直不可能,他说话斯斯文文的,而且,林冲还会写诗。

在上山前夕,他在水边酒店多喝了几杯,想起自己原来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今日被奸贼坑害,落到这般田地,好不凄凉,一时间感触良多,于是拿来笔墨,在墙壁上涂鸦,竟然是八句五言诗: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志,威震泰山东。

摸着良心说,文采还过得去。虽然比起李白杜甫来,差距不是一丢丢,但在练武之人队伍里,这种水平,已经是上层了。

梁山队伍里,有一批来自于体制内的,尽管职务不高。

比如美髯公朱仝,神行太保戴宗,铁面孔目裴宣,铁叫子乐和等。这些人,平日工作需要,识文断句应该不成问题。书上也写戴宗能阅读文书,乐和能把宋江刚刚写出的《满江红》全文演唱出来。

一些人物,虽然书中没有关于他们文化程度的直接描写,但从他们的身份、言行上,还是可以推测出一些面貌来。

那些原来在官府中任职的军官们,关胜就不用说了,其余花荣、呼延灼、董平、徐宁等人,绝对都是有文化的人。

还有一些人物。如浪子燕青、九纹龙史进,铁扇子宋清、金眼彪施恩、穆弘与穆春、孔明与孔亮等。这些人出身大户人家,也应该是有文化的。

监造大小战船的玉幡竿孟康,专门打造一应旌旗袍袄的通臂猿侯健,更要具备一定知识才行。

扑天雕李应,本人就是个财主,能够“双修生死书”,可见文化程度不低。

小旋风柴进,大周皇族,绝对是受过良好文化教育的。

梁山上,还有一批专业技术人员,不用说,这是一批高级知识分子。

圣手书生萧让,专业搞书法,没文化咋写?玉臂匠金大坚,专业搞雕刻。几何学绝对不是吹的。神医安道全,想必一大堆医书都能背诵默写。还有紫髯伯皇甫端,梁山专职兽医,必须有丰富的医学知识。

还有那能参赞军务的神机军师朱式,能够掌管出纳财务的神算子蒋敬,文化水平肯定不能低了。

梁山的领导层,文化更是不低。

宋江自不必说。军师吴用,名号叫做智多星,乡村教师出身,文化人。玉麒麟卢俊义,文武双全。入云龙公孙胜,道家的典籍背诵如流,要不然咋开展工作登坛作法?

梁山领导层面的较高文化水平,保障着他们在那么多的斗争中,运筹帷幄。

整个水泊梁山上,文化程度最高者,还是要数一把手宋江。

书上没说他是否参加过科考。但是,一句“刀笔精通,吏道纯熟”,已经足够说明许多问题。

当然,这远远不是宋江的全部。像宋江这样的内心复杂的人物,古今著作中实难见到。

他那繁复的内心世界,是自己用一首《西江月》来表露的: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写完之后,还觉言犹未尽,又写下四句诗:

身在山东心在吴,漂蓬江海漫嗟吁。

他年若还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词和诗,都用笔墨题在了浔阳楼的白粉壁上。最后,也没有忘记落上自己的名字:“郓城宋江作。”

这事情的前前后后,至少说明三个问题。

首先是显示出宋江的文化水平乃至文学造诣相当高。这文采,这胸襟,这气势,梁山无一人能及。

其次,全是酒后真言,并非无病呻吟之作。

再次,宋江如同所有的作家诗人一样,非常重视自己的署名权。

然而,恰因了这些文人的狗屁气质,使他吃尽了苦头,还差点掉了脑袋。

显示宋江文人气质、文化修养的还有两处。

一是排座次之后,乘着酒兴填的那首《满江红·喜遇重阳》: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黄菊。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

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另一是在东京名妓李师师家,落笔写成的乐府词一首《念奴娇·天南地北》: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鲛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销得。

回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必须是文采斐然,寓意深邃。

文化程度这个东西,有时候很奇特。表面看来没有啥作业,但主要是看在什么人身上。

假设宋江的文化程度低些,线条稍微粗一些,比如李逵那种。搞不好还真要动了“搞大事情”的心思,到那啥办公室去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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