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 吴亮亮

私   奔

吴亮亮

虽有陇上小江南的美称,冬天的天水并不温暖,这天风有些大,光秃秃的树干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噼啪声响,挣扎在通往明年春天的路上,看着越加寒冷。

因为快过年了,火车站人很多,每个人都裹紧了外套,棉衣或者羽绒服,径直走路,全然无心看一眼这座城市。

终于从涌动如流的人潮中我发现了她。“哥哥,姐姐!你们等了好久了吧?”她也认出了我。她的嘴唇有点干裂,头发凌乱,有点慌张地在风中踌躇,一件起了毛球的驼色大衣上印着许多褶皱,手里仅提着一个棕色小包,没有其它行李。我有些诧异,不是小学时经常和我妹妹一起踢毽子的活泼小女孩吗,这么大啦。

“你出来的时候他们没说什么吗?”

“没有,他们只是说回就回吧,过段时间看娃来。”

男朋友的问话提醒我,这个妹妹是从玉门婆家跑出来的。十多岁的她已经结婚了,而且当了妈妈。

她是男朋友二叔家的姑娘。晚上我陪她住在学校附近一家廉价旅馆。

“准备啥时候回去?”

“我不想回去了,因为为我抱打不平,伤了人,他被抓了。”

“要给家里说一声吗?回趟秦安家里吧?”

“不要,不想回。”

“那你准备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你妈想你啦。”

“是不是我爸还想我回去给哥哥换媳妇!从小到大她一直这么说。如果不是怕我不回去,不让我去南方上技校,我也就不会离家出走。”她哭了,倔强地不肯用我递过去的纸,“不知道为什么说起这事。”然后去了卫生间,好久好久。

我很想告诉她,过来接她的路上男朋友曾告诉我的一件事。

有一天家里修房子请来一个阴阳,二叔陪阴阳喝茶,聊得投机,“不瞒您说,我女儿已经离家两年了,全无音信,麻烦您能不能给算一算,大概在哪里,啥时候回来?”

“这个不好算,但是可以对她穿过的鞋子施法蛊咒,让她在外面的生活不安定,说不定她就会回来。你看?”

“那就试试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知道情况吧!”二叔一边抽烟,一边思忖,好久才憋出这句话来,刚才还神采飞扬讲跑货郎故事呢,霎时脸上乌云密布,罩上些许凄然,许久眼神中又透出一股决绝的光。

二娘在屋檐下摘菜,有心听他们聊天。听到这里,她赶紧起身,还打翻了篮子,也没有回头去捡拾。急匆匆跑回家悄悄藏起了女儿所有的鞋子。她想:“回不回来都无所谓,不管她在哪里,只要过得好就行。”这时候眼泪又流下来,不过更多的她咽到了肚子里。

想起当年儿子发高烧,恰好又是雨夜,家里没有男人,农村的路不好走,想着挨到天亮再去看大夫,谁知自此就烧坏了脑子。虽然读了一点书,认些字,如今一米七五的个子,快二十的人了,家人不给说,就不知道怎么干农活。

自此,儿子的婚事就成了她的心病,几次去庙里问过。好不容易问到一家,也是一兄一妹,因为父母都是残疾人,愿意换亲,前年就答应了,只是孩子太小,又在念书,想着等读完中学再过门。

那晚最终我没有给她说关于鞋子的事。

“周老师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和媳妇吵架了?”早上进办公室看到平日欢乐不断的周老师有点反常,我打趣道。

“我也是昨晚知道的,李学义出车祸了,就在街道上。他骑的摩托车和一辆货车相撞,当场人就没了。”

感觉名字好熟悉,仔细一想,他就是我上上届的学生啊。我是九年级毕业后接的他们班,从八年级开始,带了两年。

认识这位同学不是因为学习好,而是难对付,他几乎不交作业,而且每节课都捣乱。可是,他是这届学生中我最爱的一个。课讲到精彩处,他也会听,用心看着我,眼睛里写满澄澈,有一种对知识的渴望。

一次早读刚上,他就趴桌子上睡觉,“大早上就这么瞌睡,昨天的课文晚上熬夜背会啦?”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趴下去接着睡,于是罚他站教室后面背书。最多三分钟,一首词就会了,虽然有的字背错了,他很得意,我很满意。

还有一次,阅一个关于自画像的作文,他这样写:“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活着,或许我已经死了,我每天都无数遍的想着怎样死去。”

十多岁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真的吓到我了,于是跟班主任要了他家里的电话,想请家长来聊聊。接电话的是爷爷,来的人是姑姑,从此我便知道他的父亲曾因伤人坐牢,前几年出来了,又染上好堵的习气,现在在外打工,基本不怎么回家,母亲在他很小时就改嫁了。

想着这件事,记起很多跟他有关的片段。

放学之后,喧嚣的校园安静舒展,缕缕清风掠过,晒了一天的垂柳欢畅地挥舞枝条,来迎接一天中最为安逸时刻的到来;饱食的鸽子抖落身上的灰尘结伴归巢,来乐享辛苦终日之后的幸福。夕阳将落未落之际,和着其他小朋友出门的脚步声,我和宝宝也下楼来操场玩。几个没有回家的同学在操场打篮球,宝宝调皮,来到篮球架的座基上玩。架子上面挂着那几个学生的书包。

一阵酣畅淋漓的挥洒之后,学生们准备回家了,最后一个过来拿书包的正是李学义,平日话少孤僻的他竟然过来问我“吴老师,这是你的孩子吗?”神情轻松自然。我答是,让儿子叫哥哥,孩子犟,没有叫,只是看了看他,但是他笑了,然后背起书包骑着单车朝操场的出口驶去。十多岁的少年,正是英俊帅气的时候,落日的余晖映照下,更添了几分光彩。他回头看儿子,嘴角上扬,吹了一声口哨,儿子笑了,他也笑了,目光扫视过我所在的位置,流溢着友好。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多么想告诉他你微笑的时候帅呆了。想来今年他就要十八岁了,念书的话应该上高中了。

就是这天晚上,一个网名“迷途未远”人加我微信,署名某某某的妹妹,我记得她,通过了。

“你是在玉门当老师吗?”

心头一惊,我想起当年她私奔玉门的事来,“你还好吗?在哪里?”

“还好,我在南昌这边,和老公开了一家拉面馆,维持生计。”

“你是在某某一中吧?李学义你认识吗?他是我儿子。”


作者简介:

吴亮亮,甘肃秦安人,现定居临夏。在《民族日报》《大地湾》《广通河》发表多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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