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风情录|黄春红:金榜题名时

金榜题名时

黄春红

三年前高考的头几天,我每天都给在绍兴读高三的儿子发微信。安慰他、鼓励他,给他加油。殊不知,踩到了“狗脚脚”。他把我的微信和电话全关了小黑屋。他在绍兴,我在都江堰,相隔千里,想去绍兴,又不能。没路费不说,又在龙江路小学工作,脱不开身啊。

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担心他脸上痒而影响考试。他的脸上长了痘痘,结痂的时候很痒,但又不能抓。平常都在医院开药吃才勉强控制,但那个药吃了会打瞌睡,万一考试打瞌睡,该怎么办啊?这可是寒窗十年苦读,才迎来的高考啊,这可是我们穷人家庭的孩子唯一改变命运的考试啊。我多么希望和别的母亲一样,送他去考场,并在考场外面陪着他,陪着他像将军一样,在考场上所向披靡,陪着他在考场放手一博,不负十年寒窗。等他出考场时,第一时间能看到他自信的笑容。因为我知道我的儿子学习很努力,在他读初三的时候,我经常对他说,一定要珍惜初三时光,不要伙同别的同学到处闲逛,努力学习才有希望出人头地。人生基石的奠定,往往就是在闲逛时,被你不经意踩踏的土疙瘩。他很乖,很听话。我们在那时候就击掌共勉,他努力学习考大学,我一个只读过小学的人,要克服困难学习写作。

读高中时,他更努力了,他的班主任祁老师经常在微信上和我说起儿子的事。祁老师经常夸儿子如何的优秀,如何的肯学习。

记得有个星期天下午,祁老师给我电话,口气有些急:“杭妈妈,他的电话打不通,怎么还没到校呢?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哟。”我开始着急起来,连忙给他打电话,可一直是关机状态。正当我急的团团转时,祁老师的电话来了:“杭妈妈,孩子到校了,他去修手机了。”我的眼泪“吧嗒”滑落地上,都是妈妈没本事啊,儿子都高三了,还用着在旧货市场花两百元买的旧手机。可是,班主任祁老师却从未对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另眼相看。有人说,班主任一般最关心的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或是官员家的孩子。可我这个穷人家的孩子,却被祁老师视如亲生。

明天就要高考了,联系不到他,我心急如焚。只得给祁老师打电话:“祁老师啊,儿子拉黑我了。”说完这句,喉咙像钢针扎,从抽泣到放声大哭。祁老师连忙说:“杭妈妈,你不要着急,不要怪他,这几天是关键时刻,他需要安静。他吃的那个药我都叫他停服了。前几天几次模拟考试他考得很好,如果照这样发挥,他会考上一所好大学的。”听了祁老师的解释,我狠狠地责怪自己,我活了一大把年纪,却是如此的不懂事,如此的自私。儿子高考在即,停了药,脸上该多难受啊,他顶着多大的压力和痛苦参加高考啊,而我却天天发微信打扰他,真想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漫长的考试终于结束,我急切地等待他把我的微信和电话放出来,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忍不住又给祁老师打电话,问他关于儿子有没有希望考上大学。祁老师说:“在他高考结束后,我叫卷子做完的同学举手,举手第一个就是你的儿子,杭妈妈,让我们一起等分数出来吧。”

有人说等待最美,可是,我的等待却是万分的煎熬和心疼。儿子读初中到高中,他从未给我提出买新衣服新鞋子。特别是高中,别的同学都穿名牌球鞋,他却常年穿一双布鞋。别的孩子有苹果手机,他用的是破手机。夏天,他宁愿把破了的长裤子剪短,也不花钱买条沙滩裤。他羽翼未丰,需要妈妈在身边啊,可是,我却在遥远的都江堰。我愧对儿子,唯有以终身的孤独来填补,填补他读小学时,瘦小的身影在风雨中前行,填补他放学回家,见不到依着门框等他的妈妈,填补他裤子破了没人缝补。可是,这,能填补吗?不能啊。尽管这样,他从未埋怨过我,并在他读高一时,鼓动我回家乡,因为,他知道我热恋家乡,思念家乡。我儿就这么懂事,就这么孝顺,我想,等分数出来,他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给我报喜的。

二十多天后的一个晚上,电话响了,是祁老师打来的:“杭妈妈,分数出来了,他的电话打不通,不知道他的准考证号,你把他的身份证号码报给我,我去学校给他查分数。”我不知道祁老师在电话那头还说些什么,丢掉电话就去找他的身份证,我扑爬筋斗地从客厅的茶几抽屉找到卧室的床头柜、衣柜,找来找去,也没找到。我摸不着魂头了,脑子轰轰响,一屁股摊坐到地上。突然,我想到了,儿子的身份证在他身上啊,他在绍兴啊,怎么会在家里呢?不过,衣柜抽屉里有户口薄,户口薄里有他的身份证号码。我扶着床沿站起来,“砰”地拉开衣柜抽屉,由于用力过猛,抽屉被完全拉了出来,顺着拉抽屉的贯劲,摔了个仰八叉,幸好后面是软绵绵的床。在等祁老师再次来电的一小时中,恍若隔年。我想,万一这次高考落榜,我该怎么安慰儿子和自己?上大学是他的心愿,也是我对他的期望啊。因为,我的父辈没上过一天学,干的是“牛活”,收入却是“蚂蚁”。我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我就是因为书读得少,所以命运拙劣得像货车上的篷布,麻麻点点、粗粗糙糙。当我再次接到祁老师电话时,双手筛糠似的颤抖,手机差点就滑落地上。当祁老师说:“杭妈妈,恭喜你,你的儿子很优秀,他上了本科分数线。”我忘记了对祁老师说声感谢的话,便“哇”地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哭声还没停止,儿子发来微信:“妈妈,我考上大学了,八月份回去看你。”看到微信的瞬间,我止住了哭声,哈哈大笑起来,不但是来了信息,还等来了母子即将团聚的喜讯。从哭到大笑,我确定我没有疯,我确定我很正常。

那晚,我睡意全无,大学到是考上了,钱呢?第二天我去学校值班,刚好看到乐萌副校长也在值班。乐校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头披肩卷发衬托着一张精致的脸。当时我在龙小的工作是生活老师兼半份保洁,在保洁群里,她发通知都称呼我们为保洁老师。几个保洁姐妹都在笑,在龙小工作真的特么上档次啊,打扫卫生的人在乐校眼里,也成老师了。但对于她这么尊称我们为保洁老师,心里特别的舒服,干起活来也特别的带劲。我走进她的办公室,首先告诉她儿子考上大学了,然后是借钱,向学校借八千元,在工资里扣,每月扣两千。她出去打了个电话,回答我说:“黄姐,我问了,不行的,工资是统一打在卡里的,不好操作啊,对不起了。”我的泪随着脚步狂飞,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走出校门的。在公交车上,突然收到她的信息:“黄姐,我和王校长各转五百给你,恭喜儿子考上大学。”看到信息和转来的一千元,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不知是手指颤抖、还是眼泪打湿了屏幕,点好几次都没点开转给我的钱。滴答,乐校的微信又来了:“黄姐,收钱啊,我们是同事,你儿子考上大学,王校和我都替你高兴。”唉,乐校啊,您和王锦校长是学校最高领导,而我却是学校的普通勤杂人员,您居然把我当同事、姐妹,还转钱给我!我使劲地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以免惊扰同车乘客。

就用王校和乐校转给为我的一千元,给儿子买了绍兴到成都的来回车票。

当我在成都火车站接到儿子时,看到他脚上穿着一双蓝色的深桶布鞋,我的苍天啊,大热天啊,转过身,偷偷把泪擦。

回到都江堰,第一时间就带他去见我的恩师——文君。我们进门后,老师便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儿子,一阵恭贺,一阵夸,儿子考上大学,老师是第一个替我开心的人。回家拆开一看,整整一千。紧接着,又收到玉堂张镇长的四百元转款。张镇的名字叫张爱菊,是我唯一认识的女镇长。我和张镇是15年认识的,那会儿我在玉堂做保姆,被她邀请到《党风廉政暨百姓故事会》的舞台讲故事。清楚地记得第一次上舞台之前,我的脚发抖,浑身发软,不敢上台的场景。是张镇给我打气加油,她说:“黄大姐,人生中,不要说“不敢”二字,要有敢于精神。”她的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后来陆续参加了十几场的演出。但平时很少联系,然而就在我朋友圈发出儿子考上大学的消息后,她竟然第一个给我转款恭贺。我感慨万千啊,虽一生清贫,却遇到了许多的贵人、恩人。

那一晚,陆续收到亲朋好友发来的红包。万万没想到,我们一个穷人家庭,办不起状元酒,可是,却陆续收到红包和转款,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因为,之前我曾满怀希望的问一个朋友借钱,她开的宝马,是千万富翁。她委婉地说,你咋不早说嘛,我的钱刚刚被校长借走,不好意思。挂掉电话,我的脸胀得通红,我后悔不该给她打电话,因为之前借她三千,最后的五百她叫我别还了,转给她,她也没收,我怎么好意思又去找她借钱呢?可是,学费还差几千元,还得把脸抓来揣起,去天马乡下借啊。

人间常有真情在啊,住在天马的毛根朋友贾八,她也是儿子的表婶婶,在铁路上守道口。见到儿子就给一个大红包,里面崭新的几张百元大钞闪闪发光。我真的不好意思,因为,她也不宽裕,一个月就那么一千多一点的工资啊。听说学费还差几千,她立刻凑上前,在我耳边说,学费你找贾老师借嘛。贾老师是她姐姐,也算是我的朋友。但我心里没底,毕竟倒过一次霉了。最后,我还是鼓起勇气给贾老师打电话:“贾老师,儿子读大学还差六千……”我话未说完,她便抢过话说:“我整不来微信转账哈,要不你来我家里拿,要不就等会儿我叫凤给你转。”

就这样,儿子第一年的学杂费有着落啦,我心潮起伏,汹涌澎湃。儿子金榜题名时,虽然没有富人家庭那样大办酒席,相贺欢喜,举杯畅饮。但是,那一声声祝贺,一个个红包,一笔笔转款,汇集成一条爱的河流,在我心里汨汨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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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黄春红,女,四川省都江堰人。生于60年代末,小学文化,热爱文学。90年远嫁浙江,2016年4月回到家乡开始学习写作,现是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代表报》《四川农村日报》《成都日报》《安庆日报》《闽西日报》《惠阳日报》《都江堰报》,《龙泉驿》《光源》等全国多家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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