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晓峰|我的艺术观(三):深延性
前两期我们主要从艺术语言角度来谈论艺术的“广融性”和“繁复性”,那今天我们聊的艺术的“深延性”,更多的是从一种绘画的意识和绘画的观念这个角度来谈对于绘画的一些认识和主张。
之所以有关于绘画深延性的想法和意识,是因为平时在各种场合下看到各种各样的绘画,有时候会觉得某些画只是停留在一个层面,很难再往下、再往深入里边延伸。比方说,我们看一张少数民族的题材的画。这个画家可能是国内一名一线大家,他的画从造型、笔墨、画面构图各个效果来看,都非常好。但是总觉得在这个层面上或者说在这个现象之下,很难继续往深入里挖掘人的思想或者是对于描绘的人物或者是基于场景的一种认知和感受。
卢晓峰 《考古学》 332x215cm 2018年
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在读博期间写博士论文时,当时要写一个论点,就把能够找到的所有和这个观点有关的资料,拿过来看一下有什么值得参考和借鉴,或者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空间。将那些书看完之后觉得,很多书中形容绘画,比如说水墨,可能就只会说笔力虬劲、摇曳多姿或者说以书入画等等,始终就像浮在水的表层,很难透过这个表层再往深里谈。后来和一些同仁聊天的时候,他们也反映这个问题。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书的作者大部分都是理论家,他们在理论方面有着非常高的建树,但对于绘画实践可能相对较少,甚至是没有。所以他们很难像从事绘画的人一样,对于绘画实践的认识能够深入到很细微很具体的方面。我觉得这就是一种深度和表层的关系。
卢晓峰 《科学》 260x210cm 2018年
我觉得绘画不应该只停留在表现某一种场景、情感,或者是再现某一个事件的这种很基本的层面。我们经常会看一些电影,电影中会有一些情节和深度上值得我们深入去反思,或者说电影会表现一种宗教情绪、表现一种信仰、或者是反应某社会现象给我们的启示。我觉得这样的电影是有一定深度的。换算过来看的话,我们用一种纯粹再现的方式再现一个场景,就像风景片、很唯美的宣传片等等。它好看,也会让人身心愉悦,但是缺乏让人思考的余地和意识,我觉得对于绘画来说,应该也要避免这个弊端,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往深入里面走一走。
有时候我经常会思考一个问题,绘画到底能做什么?我们的前人给了我们好多答案,比如陶冶性情、修身养性、抒胸写意,再深一层次,“成教化、助人文、明劝诫、助深沉”,让我们能够通过绘画识忠奸、辨善恶,以史为鉴……
卢晓峰 《伦理学·儒教之乐》 258x285cm 纸本 2018年
我们历史上也有好多这样的例子,例如,《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图》、《历代帝王图》、吴道子《地狱变》等等。都是从善和恶的角度来劝诫人们,这当然是一种非常好的形式,从广度和影响力上做的非常大,但我觉得从深度、从个体角度来看的话,还有欠缺的余地。因为我们知道,再现的艺术,包括西方、包括中国,在历史上、在当代都有无穷无尽的衍生形式,能够衍生出各种各样的变体来,但总的贯穿在不同的现象背后的规律性的认识是一致的。
从历史上来梳理,特别是中国绘画史,我们可以梳理出很多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产生不同影响力的理念和艺术宗旨,像元四家的绘画理念、绘画主张就和明四家不一样,再往前追溯或者往后都有很大的区别,这种区别既有时代的因素也有画家个体的因素。
总体来说,画家的个性是隐藏在整个时代或者是整个地域的泛统一色彩的氛围里,缺乏一种独立个体的表现方式、认知方式,这点特别是西方现代绘画包括之后的艺术创作里表现的更加明确一些,在某个时段之内会特别强调个性的表现,像毕加索和马蒂斯同处一个时代,生活的环境几乎是一样的、结交的朋友圈也差不多,但他们的呈现出来的艺术却有巨大反差,这值得我们深思。
卢晓峰 《逻辑学》 215x630cm 纸本 2018年
在中国很难看到有这样的现象产生。从历史上来看,像明四家,他们都居住在吴门地区,虽然文征明、唐寅、仇英他们的绘画风格有着一定的差别,他们的书法以及绘画都有自己的个性,追求自己的个人风格。但如果我们从一个较长的时期来看他们所处的时期和地域,会发现他们的绘画有着高度的一致性和相似性。这是中国绘画史上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也是一种同构性、类似性的创作方式。
但是我们以此来看西方的绘画,毕加索、马蒂斯、莫迪利亚尼、苏丁他们的画风格差别特别大,无论是从一个二三十年的小单位还是二三百年的大单位看,他们都不会像明四家那样有着时间和地域的相似性,这种现象值得我们反思。当然这两种绘画方式各自有着各自的优势,我们只是把它们作为一个特殊现象拿来对比、考虑我们所说的深延性这一观点。
卢晓峰 《物理学》 356x215cm 纸本 2018年
马蒂斯、毕加索等人的绘画更多的是基于一种个性张扬或是个性表现,其相同的文化结构、生活经历以及相同的时代特征,在他们的绘画中占比极少,只占20%或者30%,但在中国领域中这些特征可能会占70%、80%。不同的比例方式带来了绘画语言及画面效果的不同,从中西两方面的绘画做比较,可以很鲜明的看到这一点。谈论这些就是为了以史为鉴或是通过对于历史现象的分析以及对提出、论述观点做一个参考,然后通过他们的比对来反映我们对于绘画、生活的一种认知方式,是应该从众还是应该以自我为中心,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如果以自我为中心的话,那就是以我为最小的绘画单元来看待我们所处的大时代、大环境,这些环境里所释放出来的信息更多的是在我个体的脑中呈现一种反应方式或者是一种“像”,然后这种“像”的方式会因为“我”的知识结构、因为“我”个人高度个体化的认知方式导致呈现出来的与大众所呈现出来的有着较大的区别。
我认为这种个体的认知方式应该更加值得我们去尊重,也更加真实。并且它有继续深挖的价值,当然也需要我们有继续深挖的意识和潜能。当我们有了这种意识之后,我们可能会从多个方面来描绘,我们采用的语言更多的可能是一种表现、象征、超写实的方式。我觉得同样一个东西你以不同的认知方式去认识、理解、表现它,出来的结果都会有巨大的反差。
委拉斯贵支 《宫娥》
达利和毕加索都临摹过委拉斯贵支的《宫娥》,但三位大师呈现出来的方式完全不同,从这种角度来分析的话,可能就是他们带有更多的个人理解。他们把原有的画面信息在自己脑中重新采集、打碎、再重组、输出。呈现出的是一种高度的达利式或者毕加索式理解。这不只是一种表现方式的不同,更多的是一种理解和认知方式的不同。
达利 《宫娥》 1976年
毕加索 《宫娥》之二 1957年
从一个表面的东西慢慢往深入里转,转到高度唯我、带有我的特性的输出品,我觉得这个是非常珍贵的。而且,因为它的独创性以及唯一性,它的价值就会显得尤为巨大。我们在表现同一个事物的时候,可能每个人的表现方法或者出发点和归宿点都不一样,我觉得用文、史、哲甚至用神学,或者是从各种角度、各种方式来看待它的话,就像玻璃器皿里水的不同层次一样,可能有浮在上面的、有沉下去一点的、有沉在最低的。我认为绘画可以做的不只是去再现一个很热闹的场景或是一个很唯美的形象,更多的应该是在这个形象、这个场景之下能够让我们有一些反思和新的认知、理解。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画面就会脱离浮光掠影式的表现方式,探索出一种向内的、可以挖掘出更多东西的途径,我觉得这是一种更好的表现方式。
聊了这么多,最主要的就是绘画的深延性在深度、思考方式、认知方式上需要做一些调整,把原来浅层的表现方式向深层次转化一下,然后在绘画语言、绘画理念上再往深层次走一层,多一些唯我的理解,少一些大众普遍认知理解方式。从众的心理很容易带来作品的雷同化。
绘画的深延性还有很多层面的理解和认知,随着学习绘画时间的推移,可能会对其有更深的理解。但是我觉得就绘画方向而言,应该是具有一定参照性的。如果只是用来体现表层、抒胸写意的东西还是显得肤浅一些,我们应该在绘画自身可以表现的体系之内尽可能去深入挖掘一些东西,去站在一个与原来惯常思维方式相背离的这种角度来看待和理解问题,我觉得这样画出来的东西会更加有意思,也会更加容易让人去思考或是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