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的生活中,哪里找得到那种热热闹闹的过年气氛……
【散文】舂糍粑过年
昨天,听说老家的哥哥又舂了两块糍粑。说实话,这种糯米加工的鄂东土特产,我不爱吃,也就没有馋嘴的念头。原来,这是小时候“吃过了母”(过度),就像见到大块的肥肉,立马腻得慌,甚至会作呕。
你想,儿时春节走亲戚拜年,几乎家家端一碗水煮糍粑,上面搁两三块大肥肉片,只有肉尖尖上有一点点瘦肉。只要没有人吃过,下一个客人来,用清水涮涮,还接着端出去管客,就是对付了事。如今,农村生活条件好多了,谁也见不得别人吃过的东西剩下来,巴不得客人都吃下去,吃不完的也只能倒掉,或者用来喂猪喂鸡。
而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人们普遍肚子里缺油水,谁不馋肉呀?如果全是瘦肉,不消说,往往都会吃光的。我儿时肯定是很调皮的,会偷偷咬掉尖上的那一小口瘦肉,大块的肥肉还是原封不动地留下来。而这样的肉块,只能浪费了,主人家不好再“回收利用”了……
过去条件好的人家,还可以煎一两个鸡蛋待客。在乡村做客,讲礼性最重要。哪怕穷人家,也要装装门面,爱个脸儿。人家要是煎鸡蛋两个,过去只能吃一个,还要给主人家的老人或孩子留一个,这叫“回碗”的规矩。
乡间很多人听过类似的故事:主人家馋嘴的小孩子,也想吃鸡蛋。当娘的在厨房里耳语,客人会留一个的。于是,这毛孩子在厨房门口不时张望,看看客人是不是还剩下一个鸡蛋。遇到不懂规矩的客人一下全吃光了,这熊孩子就立马嚎啕大哭:娘呀,他全吃光了,一个冇留呀……
一下又扯远了。不过,舂糍粑是鄂东过年的风俗。腊月间,村村碓凼(音“荡”)响,家家舂糍粑。而且,这还是个“比脸儿”的事。谁家日子好过,谁家糍粑就舂得多。父亲在世的日子,我家过年多半要舂十多块大糍粑,总要请人帮工或者换工。那种风光,甚至是我们儿时玩伴之间交流的话题,你家舂了几块大糍粑?你家糍粑白不白……
舂糍粑,有两个战场,一个是家里,要提前泡发好糯米,再用大饭甑蒸熟。另外一个是碓房,熟糯米要在那里加工好。舂糍粑是个力气活,几个壮汉舂碓,必须把握好节奏。碓头昂得高,落下去才“杀实”。套用科学的说法,势能转化为动能,把本来是一粒粒的糯米打成一团结结实实的糍粑。
而跪在碓凼旁的一人,是专事拨碓的人,脑子要灵套。在碓头抬起和落下的间隔,抓紧时间翻动糯米团,让它充分受力,尽早舂得融融合合的。不时,他还要给碓头抹点水,否则会粘满糯米团。干这个活儿,讲究的是眼疾手快,不能肉眼凡胎、慢慢斯腰的。
舂好的糍粑,在铺了一层薄薄的面粉的案板上压成圆饼状,然后在表面上撒几粒染红的米粒敷上,图个过节的喜庆气氛。如果把糍粑当礼物送人的话,讲究的人家,还会用红纸剪出“福”字或“囍”字贴上去。一般而言,出嫁的女儿送给娘家,乡下的亲戚给城里当“工人”的送,都是有讲究的。
舂好的糍粑,在家里放几天就硬化了,像汉白玉一样。若是要久放的话,得用菜刀切成小块块,浸入盛满井水的大缸大桶之中,否则时间一长会干裂,甚至受潮发霉呢。据说,立春之后的井水是不能用的,水温高,泡糍粑容易坏。有过细的人家,中间得勤换几次水,糍粑保质期更长,竟然可以留到端午时节吃。
糍粑的吃法很简单,开水煮或者菜油炸,前者不能缺了肉或高汤,后者不能缺了糖或蜂蜜,否则难以下咽,糯米也是不好消化的……
屈指算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糍粑了,也并不想它。就像过去是仇家,后来分开了,也没有想念的必要。北京的超市里,会有小片小片的“年糕”出售,其实就是微缩版的“糍粑”,见到了我就觉得好笑。
又到了春节,今年疫情所困,我也只好就地过年,不往来鄂东折腾了。可是,大城市的生活中,哪里找得到那种热热闹闹的年节气氛:舂糍粑、做豆腐、腌腊肉、写春联,放鞭炮、喝年酒……
(1月31日 写于地铁10号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