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诗歌赏析:《黄鼠狼的时刻(为伊丽莎白·比肖普①而作)》[美国]罗伯特·洛威尔
罗伯特·洛威尔
《作者简介》:美国诗人。曾在哈佛大学求学。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因拒服兵役遭监禁。60年代后在哈佛大学任教。晚年常住英国。诗集《威尔利老爷的城堡》获普利策文学奖。从诗集《人生研究》开始,写作“自白诗”,主要探索过去与现在、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也接触到60年代的重大社会政治事件。还写有诗集《给联邦死难烈士》等。
《黄鼠狼的时刻》原文
鹦鹉螺岛上的隐士
那个女继承人在简陋的屋子里过了一冬;
她的羊~群还在海边高地上吃草。
她儿子是个主教。她的农场主
是咱们村里第一任村长;
她如今年已老迈。
她渴望得到
维多利亚女王时代
那种等级森严的清静闲适,
她收买了
所有对岸看不顺眼的地方,
任它去倾颓。
这季节出了毛病——
我们丧失了夏天的百万富翁,
他仿佛是从一个货目单上逃走了。
他那九英尺长的游艇
拍卖给一个捕虾的人了。
秋天的蓝山②沾满狐狸皮上的红斑点。
如今我们那仙子般的装饰家
粉饰好店铺等着秋市开张,
他的渔网挂满橘黄色的浮子,
鞋匠的凳子,锥子也是橘色的;
他干活,挣不了钱,
他不如去结婚。
一个黑夜,
我的福特车爬上山头,
我注视情人们的车子。灯黑了,
车子并列着,机身挨着机身,
坟场在市镇上空层层排列着。
我的脑袋不对头。
一辆车中的无线电在尖叫,
“爱情,啊,轻率的爱情……”
我听到每个血细胞中有恶神在啜泣,
仿佛我的手卡住了喉咙……
我自己也像是座地狱;
这里没有人——
只有黄鼠狼,在月光下
寻找一口食物,
他们在大街上阔步行进;
毛上的白条纹,狂乱的眼神吐出红的火光,
在三一教堂
那些白垩色,带横梁的尖顶下面。
我站在我家
后门的台阶上,吸入浓烈的气味——
一只母黄鼠狼带着一群小的舐着废物箱中的食钵,
她把尖尖的脑袋插进
一个酸乳酪杯子,垂下她鸵鸟似的尾巴,
什么也不怕。
(袁可嘉 译)
注释:
① 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
② 当地一山名。
【赏析】
《黄鼠狼的时刻》是诗集《生活研究》的压卷之作,也是洛威尔诗风转向后的代表作。后期他受伊丽莎白·比肖普的《犰狳》的启发,一改晦涩艰深的诗风,转向被称为“画面流动的短行诗”的平易自由的诗风,在其诗歌中直陈其事,直抒胸臆。但作为《生活研究》中最先完成的作品,这首诗难免还有前期诗作晦涩朦胧的影子,因此也成为他艺术探索的一个见证。
全诗共八节,每节六行。前四节描写了这个城市的病态,以嘲笑的口吻述说这个城市以及城市居民的可笑之处。第一、第二节中,那个古怪的女继承人更喜欢维多利亚时代“那种等级森严的清静闲适”的生活方式,不惜买下她对岸“看不顺眼的地方”,“任它去倾颓”,以此来抵抗现代社会到来的趋势。她的抵抗有用吗?这样一问就显出女继承人的迂腐可笑。第三节中,一个夏日里的百万富翁在城市生活中感到空虚无聊,将代表着物质享受的游艇拍卖给一个整天忙碌、为衣食奔波的捕虾人。他的交易有意义吗?这不是百万富翁与捕虾人要思考的问题。而富翁与女继承人仅仅是长长的价目表上的“那一个”,这串长长的清单似乎挤满了空虚无聊的人。洛威尔描绘了这个城市里不合时宜的方方面面,从生活方式到生活态度。就如他强调的,“这季节出了毛病——”。这个城市拒绝了一切生机和创造力,到处充溢着衰败的气息,而“秋天的蓝山沾满狐狸皮上的红斑点”这一意象则加剧了城市的病态形象。
后四节诗人笔锋陡转,由城市的衰败转而描写个人的精神出现的问题。其中,“情人们的车子”与“墓地”的排列方式暗示了这个城市严重的精神问题。比奇(Christopher Beach)认为,洛威尔的诗节排列有某种象征关系: 汽车的排列方式以及情人们的处境都有明显的象征意义。情人们的车子停放在墓地旁,爱情与死亡并列停放在这个城市上空,这使爱情也散发出腐烂的气味,这种象征强化了城市的病态形象。那句“爱情,啊,轻率的爱情……”在这个城市上空一再响起也颇有讽刺意味。因为,这个城市里的正常人都有主人公那样的感受:“我自己也像是座地狱。”根据比奇的说法,这一句引用的是弥尔顿《失乐园》中的诗句。在这部史诗中,撒旦毁灭的是亚当、夏娃用爱情创造出的人间天堂;而在这首诗中,洛威尔的主人公的病态灵魂毁灭的是现实生活。爱情并非万能药,它无法拯救病态的灵魂。可见,自白派诗人将目光对准的是内在世界,他们不仅赤裸裸地袒露了真实心声,更将这种心灵的真实状态看做是世界表象的内在原因。
最后两节中,我们看到将病态主人公从自我毁灭的绝望边缘拉回来的是一窝“在月光下/寻找一口食物”的黄鼠狼。这些突然出现的黄鼠狼似乎无处不在,他们“什么也不怕”,单只忙着自己的事情。就如查尔斯·阿尔提里(Charles Altieri)所说,“通过回到史前的自然秩序……洛威尔用黄鼠狼反衬了人类的自私自利的品性和拒绝走入现实生活的丑态。母黄鼠狼冒着生命危险,只为担负重任……通过黄鼠狼寻找食物这一场景,洛威尔终于找到了那个勇于承受苦难并执著追求、顽强生存的形象……当黄鼠狼在白垩色尖顶下无所顾忌的行走时,此情此景不禁使人联想到教堂尖顶下面那个死气沉沉的世界,这也象征着洛威尔为重拾宗教与俗世的健康生活寻到的一切可能性”。这个积极活动的黄鼠狼家庭象征着社会的一个细胞,它的正常运转对社会的正常运转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这是不是暗示着城市的病态精神生活有望得到解救?
在这首诗中,洛威尔描画了一幅病态的社会生活的画面,烘托出人性的沦落造成社会的荒诞这一主题。这种剖析实则也倾诉了诗人内心的苦痛。作为自白派诗人,洛威尔运用了其他自白派诗人也可能运用到的叙述策略: 将主人公作为一个精神上受到严重伤害的形象加以描写。他时而采用侧面烘托法,时而运用直抒胸臆法,把那句自白派的名言“我自己也像是座地狱”演绎得酣畅淋漓。洛威尔是勇者,因为他勇于将自身的弱点和心绪制成标本,以便同读者一起探讨人类面对的生活上的重大问题。(乔 华)
编辑:山间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