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记忆,迷津(1)

茶室坐落在瓦拉纳希纵横交错的窄巷深处,坐落于一处规模不大的菜市场对面。一位相貌英俊,皮肤黝黑的印度小哥坐在铺面里一边煲着电话粥,一边像一位熟练的机修工人一样,拢着黑色的蜂窝煤火炉,煲着香浓的印度拉茶。斗室的墙壁漆成明黄色,挑逗、跳动,刺激着客人的神经,我们靠墙坐下,不一会儿,香浓的拉茶便装在白瓷的浓缩咖啡杯里,承了上来。我们趁热小口呷着五味杂陈的拉茶,突然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我们好奇的向外张望,只见一队人抬着一副铺满鲜花的担架,喧闹着快步穿过了这条小巷。领头的喊着号子,断后的敲锣打鼓,向恒河的方向快速走了过去。寻见那鲜花也无法掩盖的气味,想必这定是一队抬尸人了。那是一种鲜明的腥味,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化冻的猪肉。腥气很特别,比鱼腥淡,比肉腥浓,使人感觉湿乎乎,阴沉沉,也许这就是死亡的味道了。

远藤周作的小说《深河》里,最吸引人的角色当属大津。他出生在一个基督教家庭,生来便成为基督徒,却长了一颗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脑袋。少年时代,爱的缺失,使他不断追索关于爱的答案。但社区教会,甚至远在欧洲的神学院,都无法指引他走出迷津。小说的最后,他来到瓦拉纳希,自愿当起一名背尸人,将那些或因经济能力,或因种姓资格,没能力走到河边终结自己一生的死者,背到河边,推入河中,沉入水底。我不知道大津在瓦拉纳希是否找到了自己所需的答案。在我看来,恒河边的芸芸众生,从畜生到婆罗门,从背尸人到苦行僧,无不深陷于迷津之中,无不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所谓无明是常。

在印度人的观念里,恒河是一切的开始,也当是一切的终结。有此意识形态,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此极端的上演。2500年前佛陀游历于此,深感人世之无明,冥思苦修,终于悟道,并于不远处的鹿野苑收下第一批弟子,第一次宣讲佛法,将解脱之道传授于人。如今,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依旧在恒河西岸极端的上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未曾改变。

马拉卡尼卡烧尸台,因其关于湿婆的传说,成为几乎所有印度教信徒理想的归宿之所。他们饱含宗教热情,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种性之人,依各自经济能力,入住临终者之家,等待死亡的来临。无种性之人和赤贫阶层,失去了在此化为灰烬的权力,他们只好孤独的死在老城区蛛网一样的窄巷里,倒在垃圾、牛屎和沾满尿渍的石板路上。

小说里的大津,痴痴地寻找着神的博爱,将路边的死倒背到恒河边上,推入河中。他依靠这微薄的收入,勉强度日,挣扎在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度的生存线上。多少人死,便有多少人生,多少人的性命终结于马拉卡尼卡,又有多少人在这死尸堆里刨出一日的口粮。有钱人雇了担架,装上尸体,铺满鲜花,由四个抬尸人抬了,走街串巷,队伍头尾乐队和歌者,吹拉弹唱好不热闹,仿佛炫耀着逝者生前的丰功伟迹,祝福着后生人的繁荣昌盛。穷人的队伍平静许多,甚至不足以被称为队伍了,前后只有两人,只担了单薄朴素的担架,脏兮兮的白色帆布上,陪伴死者的只有一条又臭又长的裹尸布。没有乐队,没有歌者,抬尸人脸上也没有表情。他们低头不语,快步向前,只想快点走到河边,交了这单薄利的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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