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窗梦呓】贾迎春的悲剧人生
贾迎春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之女,其母为赦老爷之妾,早亡。迎春是贾府元、迎、探、惜四丫头之老二。《红楼梦》第三回“黛玉进贾府”,迎春也就正式出场,作者借黛玉之眼向读者介绍了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一位沉静的美人便站在我们面前。但是,作为“薄命司”的女儿,她“生的孤独,死的凄凉”,是十二金钗中最为悲催的女儿之一。以下就迎春的悲剧人生作一些分析,求教子方家。
最帖切反映迎春性格的,还是曹雪芹给她下的一字定评:懦。《红楼梦》第73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是贾迎春正传,对迎春懦弱的性格,进行了入木三分的刻画。贾母要对贾府奴仆们开设赌局一事展开一场专项打击。近些日子以来,园内赌钱成风,赌注输赢从三五十吊发展到三百吊,甚至出现争斗相打事件。贾母据此作了上纲上线的分析,赌博耍钱,必然宵夜喝酒,必然随意出入,保不定坏人乘虚而入,或盗或奸,不堪设想。经过严查,参赌人员二十余人,大头家三人,一个是大管家林之孝家的两姨亲家,一个是园内厨头柳家媳妇之妹,一个便是二丫头迎春之乳母。贾母以雷霆之势,从快从重予以了处罚,对三位为首的各打四十大板,永远开除(“撵出,总不许再入”)。黛玉、宝钗、探春求情放过迎春乳母,贾母以必须“拿一个作法”为由,当面驳回了她们的请求。事件到此迎春无可指责,但是事态的进一步发展,让读者对迎春之懦哭笑不得。
第一步是迎春的主母邢夫人过来批评她,指出迎春在平时就应该教育说服她的乳母。邢夫人的批评无可厚非,但是,我们来看看迎春的表现:
“迎春低着头弄衣带,半响答道:'我说她两次,她不听,也无法。况且她是妈妈,只有她说我的,没有我说她的。’”
邢夫人进一步说道:“胡说!你不好了他原该说,如今她犯了法,你就应该拿出小姐的身份来。她敢不从”。面对邢夫人的批评,“迎春不语,只低头弄衣带”。迎春当然不能顶撞自己的主母,但是她对自己的乳母缺乏有效的管理,她除了低头不语,低头弄衣带,还能说一些什么呢!作者在此两次用“低头弄衣带”,对迎春胆小害怕的形象进行了刻画,她此刻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对待老师的批评一样。难怪邢夫人评她“心活面软,”跟来的媳妇们评她是“老实仁德”,实质上就是“懦”。
第二步是迎春的丫头绣桔发现一个攒珠累丝金凤,被迎春乳母私自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去了。绣桔说,姑娘就该问老奶奶一声。但是迎春却说,问也无益,她一定是忘了。绣桔见迎春如此息事宁人,便提议上报到“大管家”凤姐那里,由她出面处置此事。迎春的反应又是什么呢——
迎春忙道:“罢,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
正在这时,乳母的儿媳妇过来了,她原本过来求迎春帮忙讨个情面,从轻发落她的婆婆。当她听到绣桔要上报“金凤”的事,便一面求迎春帮忙,一面要挟迎春。竟然胡编乱造,说什么迎春房里开支过大,特别是邢姑娘来了之后,她婆婆已补贴了三十两。邢姑娘是邢夫人的侄女儿。迎春听这媳妇胡说到这个地步,忙止道:
“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什么的,你出去歇息歇息倒好。”
绣桔依旧据理力争,连病在床上的大丫头司棋也听不过去了,勉强起床帮着绣桔,而迎春却“劝止不住,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来看。”绣桔、司棋两个丫头为迎春之事与人争执,作为主体的迎春反而“劝止”,而且两次说道:“罢,罢,罢”。面对迎春之懦,真叫人啼笑皆非。绣桔干脆当面批评迎春“脸软怕人恼”,而乳母媳妇也就干脆欺负迎春平素“好性儿”。由此看来,她真是懦之极也。
第三步是宝钗、黛玉、宝琴、探春一行人都过来了,而且也知道了“金凤”之事,探春考虑到“物伤其类”,“齿竭唇亡”,决心要帮忙处理此事,探春暗中将平儿也调到了现场。大家一齐压住了乳母媳妇,而此时她却在一边看她的《太上感应篇》。当平儿就如何处理此事征求迎春意见的时候,迎春放下手中的书,笑着说道:
“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她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我可以隐瞒遮饰过去,是她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没有个为她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总不知道”。
一番话说的大家都只有苦笑,连黛玉都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自己的乳母拿了自己的东西,去干违法的事,她不敢去责罚,反遭下人的欺负,她只能步步退让,最后干脆撒手不管,连东西也放弃不要了。自己分明是主人,却业不由主;自己分明是主子,却毫无主见。此懦乃懦弱之懦,乃懦之极端者也。事实上,迎春之懦是全方位的,有时甚至表现为不近人情。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贾赦欲纳鸳鸯为妾,气得贾母“浑身乱战”,把王夫人也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虽有委曲,如何敢辩;薛姨妈也是亲姊妹,自然也不好辩的;宝钗也不便为姨母辩;李纨、凤姐、宝玉一概不敢辩;这正用着女孩儿之时,迎春老实,惜春小,”所以,三丫头探春便走上前去为王夫人辩解,一番话说得贾母心悦诚服,此事也就一笑了之。按照探春的想法,迎春比她年长,由迎春去说似乎更合适,但是“迎春老实”,探丫头也就只能挺身而出了。其实,最高领导在生气发脾气的时候,仗义直言是冒很大风险的。“懦小姐”如何有这种担当。难怪邢夫人对迎春说;“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如今你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应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她一半!”《红楼梦》里常用对比的手法写人,“懦小姐”与“玫瑰花”完全不在一个平台上,岂可同日而语。还是宝钗说的到位,她说迎春就是一个“有气的死人”。试想,我们能对一个“死人”有什么奢望呢!
邢岫烟是邢夫人的侄女,是迎春的老表,邢姑娘进大观园后,王熙凤安排她与迎春住一处,因为邢姑娘家境贫寒,她们住在一起,期望在生活可以得到迎春的一些关照。谁知迎春对邢姑娘不管不顾,置若惘闻,不但对邢姑娘没有生活上的补贴,而且任由婆子丫头们欺负邢姑娘,不得已邢姑娘经常拿出一些零花钱请婆子丫头们吃酒吃点心,以期拉拢关系。真可谓雪上加霜,邢姑娘不得不靠典当衣服维持生活。后来还是宝钗全力支助才度过难关。史湘云听说迎春如此懦弱胆小,不免动了气,揎拳捋袖,就要去质问迎春,就要去痛骂那起婆子丫头们。真是侠肝义胆,豪气万丈,这与迎春的卑微怯懦相去万里。从迎春对待邢姑娘的行为来看,她不仅仅是一个懦弱的问题,冷寞寡情也是懦的副产品,正因为懦,事不关已绝不引火烧身,事若关已肯定隐忍退让,逆来顺受,任人欺凌,连自身都不可保,还说什么关心他人。连她的丫头绣桔都说;“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
抄检大观园之后,迎春的大丫头司棋是头等有过的,所以司棋在正式下达被逐令之前,就已经求了迎春,指望迎春能够“死保赦下”。虽然司棋明知“迎春语言迟慢,耳软心活,是不能作主的”。但是她们主仆一场与其丫头不同,司棋是迎春的“首席大丫头”,正如袭人和宝玉,平儿和凤姐,紫鹃之于黛玉。这样的主仆关系,不说情深似海,那也一定感情深厚,看看宝玉、凤姐、黛玉,我们就能想见大丫头对于主人的重要性。司棋虽犯有过错,也求过迎春了,然而迎春居然无动于衷,行同陌路。当司棋被逐时,她哭着说道:“姑娘好狠心!哄了我这两日,如今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司棋最后的努力也化为乌有。迎春最后似有不舍,叫绣桔赶出来送给司棋一个绢包以示留念。然而一个绢包能抵得上司棋的前途,甚至人生吗?司棋后来徇情而亡,也算是轰轰烈烈在人间走了一趟。虽然我们不能假设迎春留下司棋以后的人生,但是迎春懦弱寡情,于司棋而言,难道不是一道心头永远不可逾越的坎吗?
贾迎春的“误”,就是“误嫁中山狼。”“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朗”,何况错误地嫁给了一条中山狼!凶残暴虐谓之狼性,加上忘恩负义便是中山狼的标配了。善良软弱在强权无赖面前,必遭霸凌;公府小姐遇上强梁暴徒必遭其殃,何况懦弱无能的贾迎春呢!
贾迎春的丈夫是其父亲贾赦青目择定的。“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有室,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东床娇婿”。脂砚斋在此有一批语云:“活画出一个俗物”,可见脂砚斋对暴发的武夫孙绍祖轻鄙之极。事实上,当时“贾母心中却不十分称意,想来拦阻亦恐不听,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况且他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从形式上来讲,这桩婚姻完全符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贾母心中总觉不妥,但没有多少强行反对的理由。贾政则不同,他有自己反对的理由,但依然反对无效。“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因此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虽然孙绍祖家当年拜在贾府门下,的确有急事相求,目的性太强,但绝不能以此推定孙绍祖就是一只狼,这种推论未免有点勉强,何况是弟弟劝哥哥呢,所以孙绍祖顺利地娶走了侯门千金贾迎春。
真是命运无常,“天有不测风云”。曹公把这桩婚姻定性为“误嫁”,肯定是有道理的。迎春“回门”时对自己的婚姻状况有段陈述,真是催人泪下:
“那时迎春已来家好半日,孙家的婆娘媳妇等人已待过晚饭,打发回家去了。迎春方哭哭泣泣的在王夫人房中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得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连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
懦弱的迎春遇上了好色残暴,无情忘恩之徒,其命运是可以想见的。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五回中已为迎春的命运设置了画、诗、曲的谶语:
画: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
诗: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梁。
曲:[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 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这些命运的判词中,已经明确指明孙绍祖是一只恶狼、一只中山狼、一只无情兽。他把贾迎春这金闺花柳质、侯门艳质、公府千金,折磨的一年便香消玉殒,“一载赴黄梁”。贾迎春短暂而又苦难的一生,令人扼腕叹息。实质上贾迎春之误为识人之误。我们现在常说,不能光看外表,形象美是一个方面,心灵美更重要,孙绍祖虽然像貌堂堂,但是他存在着明显的性格缺陷。
一是品性卑劣。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媳妇丫头将及淫遍”。当时迎春出嫁时,陪嫁的有四个丫头,宝玉听说后跌足叹道:“从今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洁人了”。宝玉的判断是正确的,孙绍祖的好色是丧心病狂的,他无视公府千金迎春的存在,专挑她身边的媳妇丫头下手。而且在短时间内与众多女子强行发生性关系,根本谈不上一个'情’字,完全只有色,真是无耻之尤。公子王孙,薄情寡义,喜新厌旧也不至于如此神速!何况是迎春这样温柔善良的大美女。孙绍祖不仅好色,而且“好赌酗酒”,可见其人品之低劣。
二是行为粗暴。孙绍祖对迎春说:“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对娇妻美女尚且如此粗暴,对朋友、对亲人也就不会有太多的爱心。实质上,女人是用来爱的,宝玉为什么非常怜爱平儿、香菱,他就是认为贾琏、薛蟠过于粗暴,不会作养脂粉,因此他总想在她们面前做点什么以示爱心,所以“平儿理妆”、“香菱换裙”也就成了《红楼梦》里的经典场面。当然孙绍祖焉能与贾宝玉同日而语。不过如果对比着看,更能让读者明了这个一介武夫的粗暴和鄙下。这样的人居然可以在中央做官,我们不敢想像他的属下和子民情何以堪。
三是忘恩负义。孙绍祖肆无忌惮地欺凌贾迎春,完全无视贾府的存在,他看准了贾府一代不如一代,正在败落的道路上迅速滑向衰亡。他那里还肯念及过去贾府对孙家的恩情,一年之内竟把一个活生生的美人折磨致死。这种忘恩负义达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从以上对孙绍祖性格缺陷的分析,贾迎春嫁给孙绍祖的确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这个错误不仅毁掉了迎春的前途命运,而且断送了年轻的生命。宁不悲乎。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梁。”这到底是谁的错误呢?有很多人认为首罪属贾赦。诚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赦老爷“青目择定”,罪责难逃。贾赦糊涂,不听弟弟贾政的劝谏,独断专行,贾赦贪财,他曾用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授人以柄;这些都是事实,但是,我们冷静思考,贾赦又何罪之有呢?作为父亲为自己的女儿“青目择定”东床快婿,不仅合情合理,而且应该说贾赦相当负责。更何况是世交之子,可谓知根知底,加上孙家“家资饶富”,属于富豪有钱一族。孙绍祖本人“相貌魁梧,体格健壮”,长相虽然粗犷,但也算得上仪表堂堂,健康强壮,更何况他本人不仅袭有指挥之职,而且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地地道道的“潜力股”。无论是在《红楼梦》时代,还是在当今,选择这样的乘龙快婿,难道不是明智的选择吗?至于孙绍祖说贾赦用了他五千两银子,从他的品性来看,未必可以全信,但是,既使老丈人赦老爷真的用了他五千两,而且不愿意偿还了,这能成为孙绍祖残酷折磨贾迎春的理由吗?更谈不上贾赦就此转卖了自己的女儿,顶多只能批评贾赦在金钱面前过于猥琐。至于说孙绍祖品性卑劣、行为粗暴、忘恩负义,如果赦老爷有先见之明,他有能力预判或辩识“中山狼”,那他的确罪责难逃,而事实上,贾赦同所有人一样不可能先知先觉。事实上,邪恶总是披着光鲜的外衣,受蒙敝的人永远是大多数,善良的人永远逃不脱受欺压的命运。
作为事件的主体,我们来分析一下迎春和孙绍祖。先看看贾迎春。懦是迎春性格的基点,软弱、忍让、退缩、迁就是“懦”的四大组成部分。软弱就是害怕强暴,面对邪恶毫无主见。忍让就是在自己的忍受范围内忍一忍,让一让,哪怕是别人面对了邪恶,也会劝人得饶人时且饶人,好像自己成了施暴者。退缩就是暴力达到极限,她一定会在沉默中灭亡,已无退路了,干脆缩成一体。最后是迁就,迁就是“懦”的最高层次,没有善意的提醒,没有合理的呼救,更没有稍微的反抗,相反地她认为残暴者有一定的道理,存在就是合理嘛,邪恶总会有他自己的想法和不得已。软弱怕事、毫无主见,甚至委曲求全,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女性一定会受人欺骗、玩弄和轻视。更何况迎春遇到的是一个具有病态心理的邪恶之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孙绍祖的心理如此阴暗恶毒,一定是心理变态。首先表现为武夫心态,他出身军官之家,身袭指挥之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脂砚斋认为他“一介武夫”,必然“性格粗暴”。当然大多数武者都有崇高的人格,但变态的武夫,都有欺凌文弱,摧残美好的扭曲心理,正如李逵在江州大开杀戒一样。其次表现为暴发心态,孙家“家资饶富”,实为暴发新富,这样的人一方面害怕贫穷,因为他刚刚还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另一方面仇视贵族,因为他还是害怕,害怕贵族瞧不起他们,暴发户的共性就是骄奢豪纵,对于正处于衰败期的往日贵族贾府来讲,他们刚好碰上了“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懦弱的迎春也就成了他屠宰的羔羊。再次表现为剩男心态,之所以迎春仓促出嫁,是因为孙绍祖“未满三十”,已经接近三十了!在《红楼梦》那个时代,三十岁已是儿女满堂了,而孙绍祖家刚刚发身正处在上升期,总想“与豪门贵族结姻”,“所以耽误到如今”。大龄剩男面对大家闺秀、妙龄少女必然自悲自惭,于是,他靠发泄施暴找到快感和满足。
在现实生活,像孙绍祖这样极端邪恶的人极少,像贾迎春这样的极端懦弱的也极少,他们的组合可以说是绝配。曹雪芹就是这样把生活中的极端艺术化形象化,让美好被邪恶撕碎,从而增强艺术震憾力感染力。如果是凤姐、宝钗,她们肯定会使用一定的心机手段,或许可以改造对方;如果是湘云、探春,她们一定会奋起抗争,或许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恰恰是迎春,这就是命运的偶然性。当迎春嗟叹“我不信我的命就这样不好”的时候,王夫人劝她道:“这也是你的命”。
命运无常是《红楼梦》的一个主题,而迎春的命运正是对这一个主题的最好诠释。正如红学家孙伟科所言:“《红楼梦》的感性描写撑破了原有的理性框架”,所以迎春形象的价值也是多方面的。有人认为迎春形象是对包办婚姻的痛诉,甚至认为迎春的婚姻悲剧是宝黛爱情悲剧的复线,因为都为宗法制度所害。有人认为迎春形象是一曲短暂而又苦难的人生悲歌,迎春也是“薄命司”中人,迎春形象让“薄命司”中众金钗,多了一位善良懦弱的薄命人。美丽的迎春花,还来不及看到美好的春天,就悄然离去了,哀哉!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