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笔记:井陉河应
梁东方
以前走在山区的公路上,偶然看见有标语:河应是我家,人人爱护它。
一时之间有点费解,这是为保护河流写的宣传标语?
后来才知道“河应”是一个村名,而且是一个古村名,再而且一下,还是一个保留着很多古老建筑的古村名。
河应的古建筑有大量的石头民居,有老母庙,有老戏台,还有连接戏台与人居之间的桥梁院。桥梁院的意思就是以桥梁为自家院落,桥下是河道也是过道,是马路和河道共用的一个最窄处。这个位置极其特殊的院子里还盘着一个灶台,当年是要在这里做饭的。这样吃饭很大概率也就会在桥上,在桥上吃着饭和桥下经过的人打着招呼,招呼之间是桥下流水的哗哗啦啦的声响。我们现在可以根据这些不再被使用的生活建筑描述一种生活场景,却再也无法体会在这场景中的生活本身了,此情此情已类乎考古。这就是过去河应村的标准像中至关重要的一幅。
另外一幅无疑应该是槐树街上的那棵大槐树。大槐树下的两户人家被所有经过那里的人认定是最好的民居位置。尽管现在这两户都锁着门,甚至其中一户从外面就可以看见屋子已经塌损,茅草长出了墙头。但是当年生活在这两户里的人家,每天出来进去都会从大槐树下经过,都会沐浴在大槐树的阴翳之下,一方石碾一棵大树,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人居状态的呢。
大槐树现在被简陋的石栏围护了起来,围的范围不大,粗粗的树干好像再过不了多少年就要长到栏杆的位置上。从树干的粗壮程度上看,大槐树几百岁是一定有了。最难能可贵的是,如此古老的大树,至今枝繁叶茂,没有枯树枝,每一根枝杈都叶片茂密。叶片茂密的大槐树生长在石头村里,从颜色和姿态上都中和了建筑材料冷硬厚重的呆板,让人居有了婆娑的柔和;最妙的是,这种属于石头村落的柔和是庞大而威严的,是让人既爱也敬的。
大槐树街两侧的民居基本上还都是过去的石头建筑,石头的颜色与周围的山体岩石颜色一致,取自山体,以人类的规格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是人与自然和谐一致的既往生活的遗迹。说是遗迹,是因为大多数石头房子里都已经不再住人。只有墙上门旁之类的地方留下的各个历史时期的标语,斑驳隐约地昭示着一个个既往的时间点。
上午的街道上阒无人迹一片安静,突然响起巨大的吆喝声,原来是一个妇女在卖馒头包子烧饼和生熟小菜的录音在喇叭里循环播放。用的是本地甚至本村的方言,只能猜测着听个大概。那声音底气很足,就像她卖的食物一样,看着货真价实,不饿也想吃一口,吃一口似乎就直接参与到了对河应更深入的了解与体会之中去了。
在村北最高处的小山顶上,有一座巍峨的古建筑。大门敞开,却是五龙庙。五龙庙从名字看应该是敬水神的,后来一定又做过学校,因为开始倒塌的颓垣断壁中还有黑板在墙上保持着原状。
五龙庙门口正在给柏树浇水的大娘和小女孩子,对这座老庙的熟悉度是有所区别的。女孩羞涩,也不知道五龙庙是怎么回事;大娘则放下手里的活儿上来直接给我们介绍,一边介绍一边可惜着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好的院子就这么慢慢地毁了。石头建筑的坚固程度大约是所有老房子里最持久的一种,但是只要没有人住,时间长了也一样会房上长草,墙缝里开花,慢慢地瓦解掉。
河应村不仅有西山为靠,还有更为雄伟的北山为背景,山谷溪流于此汇入大河,道路也由此分出东西不同的方向,是一座地理位置非常独特的村庄。庙宇建在这里,总是人在环境中的情志表达的至为恰当之处。
顺着街道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当年骑车经过河应村,因为天晚了要留宿,就在和街上的村民聊天的时候聊到了一位肯接纳我们的人的事情。人家没有开旅馆,但是慷慨留宿了我们。只是虽然还依稀能分辨出大概位置,却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家了。现在再想去看望一下,已经有了相当的难度。我们当时住的是穿过河应古村和新村的大河的东侧,也就是新村一侧。
新村的格局已经和华北平原上的一般农家没有了什么区别,属于平地上的人居建筑了。古村那边建在山坡上人居的良苦用心,是要将平地让给庄稼;现在人口增加,却反而已经不需要那样刻意地维持耕地面积。
河应自古傍着一条河,虽然记载中说村名源于“贺营”之谐音,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有“隔河而应”的意思,就是现在这样那卖干粮的吆喝声,隔着河听得清清楚楚,招呼一声就会过来的意思。现在的河应,除了依旧傍着一条河之外,还傍着一条公路,公路的流量早已经超过了河。而山坡地势还能让大部分民居避免昼夜交通噪音的打扰,也算是天凑地设的好地方了。
它所在的山谷在著名的太行八陉之外,无疑也是另外一陉,是有了井元公路之后的现代一陉。如今又成了著名的井陉天路东线的一部分,算是从一向的隐在深山人未知走上了社会话语,至少是旅行话语的前台。只是希望那些古老的石头建筑别因此而被毁吧——开发性的毁坏也是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