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高高挂》原著小说《妻妾成群》:每一个男人隐秘的梦想

她朝井边走去,身体变得轻盈无比,好似在梦中行路一般,井的四周有一股植物腐烂的气息。

她像是想要证明些什么,从地上拣起了一片紫藤叶子扔到了井里,那叶子像一片饰物,漂浮在幽蓝的死水之上,盖住了她的倒影。

忽然间,有一只手拿着紫藤叶遮住了她的眼睛,拼命地想要拉她进入井中,还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她耳边呼喊着:“颂莲,你下来。”

大家好,今天为大家带来的是苏童的作品《妻妾成群》。

颂莲是在傍晚时分由四个乡下轿夫从侧门被抬进陈家大院的,那时候的她正值青春,刚刚十九岁。

而她之所以通过侧门进入陈家,是因为颂莲没有可以在她身后支撑着的娘家。

在嫁入陈家之前,颂莲还是个大学生,可家里父亲经营的茶厂却突遭变故倒闭,没有钱负担她的费用。

颂莲辍学回家的第三天,就听见家人在厨房里乱喊乱叫。

她跑过去一看,自己父亲斜靠在水池边,池子里满是血水,泛着气泡,她架着她父亲那冰凉的身体时,她自己整个比尸体还要冰凉。

在这之后,颂莲的继母和她摊牌,让她在嫁人和做工两条路做个选择的时候,她淡然地回答:当然嫁人。

继母又问颂莲想嫁有钱人家还是一般人家,

颂莲说:“当然有钱人家,这还用问?”

继母就说道:“那不一样,去有钱人家做的是小,俗话说是妾。名分委屈了点。”

而那时候的颂莲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因为这样的一个选择,走上了一条没有任何余地的路。

所以她傲气地对着她的继母说了一句话:“名份是什么?名份是我这样人考虑的吗?反正我教给你卖了,你要是顾及父亲的情义,就把我卖个好主吧。”

颂莲来到陈家的这一年,陈佐千刚好五十挂零,而他这次五十岁纳妾的事情是在半秘密下进行的,

在颂莲要来陈家的前一天,陈家的原配太太毓如还浑然不知。陈佐千带着颂莲去见毓如的时候,毓如在佛堂捻着佛珠诵经。

就在陈佐千给颂莲介绍毓如的时候,毓如手里的佛珠便突然断了线。滚了一地。毓如推开红木靠椅下地捡佛珠,口中还念念有词:“罪过罪过”,

颂莲想帮忙去捡,却被毓如一把推开,嘴里依旧念叨着:“罪过罪过。”始终没看颂莲一眼。

颂莲看着毓如肥胖的身体在地上攀爬着的身影,捂着嘴无声地笑了笑,

挽起了陈佐千的手,刚出门,颂莲的嘴里便带着一股傲气地说道:“她有一百岁了吧,这么老?”

陈佐千带着颂莲到二太太卓云那里的时候,受到了热情的礼遇,卓云让丫环拿了各式各样的瓜子和蜜饯。

颂莲嗑了半天瓜子,嗑得有点厌烦,于是她用眼神示意陈佐千带自己离开,可陈佐千像是没看到一样,让颂莲在卓云这里呆了很久。

颂莲见状,便抬眼看了卓云。卓云的容貌有一种温婉的清秀,即使脸上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彰显着岁月的摧残,但她的举手投足,都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陈佐千并没有带颂莲到三太太梅姗的院中,即便梅姗住的地方离颂莲的院子是最为相近的。

陈佐千似乎并不待见梅姗,和颂莲说起梅姗的时候,嘴里还会几句冷哼声,说着:

“女人永远爬不到男人的头上来。”

听完这话,颂莲便对梅姗有了好奇心,

她走到梅姗院中的时候,总忍不住心中想要偷窥的欲望,她屏住呼吸轻轻地掀开了窗帘,而在窗帘对面的梅姗,也正在看着她。

目光相撞,只是刹那间的事情,颂莲便仓皇地逃走了。

陈家后花园的墙角那里有一架紫藤,而在这个紫藤架下,有一口里面满是杂草的井,井水也不干净,颂莲每次去到井边的时候,呼吸都会感到一阵急促。

她不知这井有何缘故,心里对此也深感奇怪。

颂莲从后花园出来后,便去到了卓云的院内,经过那次拜访,颂莲和卓云之间便有了联系,而颂莲也在与卓云的谈话中知道,卓云和三太太梅姗之间的不和。

虽不知俩人之间隐藏了些什么,但相对来讲,温和的卓云相处起来更舒服些。

所以,颂莲问了卓云后花园的事情,卓云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直接惊呼了起来,并且对颂莲说道:

“别去那儿了,那儿晦气,那可是死人井。”

颂莲这才知道,这个井里曾经死过三个女人。而死的是何人,卓云并没有告诉她。

颂莲在嫁进陈家一段时间后,便总能看到卓云家的两个女儿和梅姗家的儿子,孩子们的出现让颂莲的心里也想要一个孩子。

毓如家的孩子,颂莲没见过,只知道毓如家的孩子和自己差不多大,并且总能从下人口中听到毓如孩子的消息。

知道了毓如生下了一儿一女,儿子名为飞浦,女儿名为忆惠,都是有出息的主。

颂莲是在重阳节前夕的饭桌上遇见飞浦的,而她对飞浦的第一印象便是英俊年轻

他们之间的交际,是从重阳节当天赏菊的时候开始的,飞浦惊讶于颂莲身上带有的清冷气质,颂莲也在那个时候,给心中蒙上了一层纱。

颂莲和梅姗之间,有一种默契,那种谁都不愿捅破两个人之间关系的默契。直到梅姗有天早上在她的院中唱起一段京剧。

颂莲从老爷陈佐千的身上知道了很多梅姗的信息,梅姗是个孤儿出身,陈佐千在遇到梅姗的时候,梅姗是个京剧草台班里唱旦角的戏子

陈佐千经常在梅姗唱完后,去后台请她吃饭,这一来二去,梅姗就跟着陈佐千回了陈家。

颂莲在知道这事儿后,便盼着能听得一回梅姗唱的曲。

所以,颂莲在听到梅姗唱歌的时候,便披上了自己的衣服,坐到了自己的院中,听着梅姗唱着曲儿。

不知是梅姗唱得太过凄凉婉转还是颂莲的心中充满悲伤,颂莲的脸上竟流出几滴泪来

这样过了好久,梅姗的曲儿停了下来,梅姗似乎看见了颂莲眼中的泪影,她走向了颂莲的身边。

那是颂莲第一次在梅姗的脸上看到了和善,当她说起自己触景伤情哭了时,梅姗还对她说出那句她到后面才能理解的话:

“做戏嘛,伤心可不值得,做戏做得好能骗别人,做得不好只能骗骗自己。”

颂莲在天色阴晦,细雨不断的时候,就总会思及床第之事,而已经五十多岁的陈佐千自然架不住颂莲生理上的变化,他总对颂莲解释:“年龄不饶人。”

颂莲没说什么,只是盯着后花园的井,她想到了那死在了井中的女人,她觉得那里的女人总有个倒影像是自己,

陈佐千可不管颂莲的伤情,只是拉着她回到了屋内,做了一场散发着垂死气息的房事。

黄昏之时,有一群人围坐在花园里听飞浦吹箫。颂莲在屋内听着飞浦的萧声,总会被其打动,有时还会流出几滴泪来,

她想坐在飞浦的旁边,因为吹箫的飞浦让她想起大学里独坐空室拉琴的男生,她虽已记不清那个男生的脸,但她却对那个男生隐藏着很深的暗恋。

等到萧声结束,颂莲便回到了屋内,她不愿听他们一群男人的“高谈阔论”。

她突然想起之前放在箱子里的长啸,那是她父亲的遗物,可她翻来覆去,也没能找到那管长啸。

颂莲猜想了半天,便觉得是伺候自己的雁儿偷走了自己的东西,于是,颂莲踏进了雁儿住的小偏方,打开了雁儿的木箱,

虽说颂莲并没有搜到长啸,可她却在雁儿的木箱里看到了一个胸口刺着三枚细针的小布人,而小布人的身上还带着两个字:颂莲。

那一刻,颂莲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她的心仿佛真的被三根针刺着,她打骂着咒着她死的雁儿,

然后想到雁儿是个不识字的人,颂莲突然换了个温柔的态度询问雁儿,逼问着雁儿说出了写字的那个人,

颂莲在问出结果之后,声音都变得颤抖了起来,然后仰天说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我早就料到了。”

而这个写字的人,正是那个向颂莲嘘寒问暖的二太太卓云。

颂莲回到屋里呆了许久,晚上陈佐千便来到了她的房中,陈佐千假意地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颂莲便淡淡地问他:

“你把我的萧弄到哪里去了?”

陈佐千迟疑了一会儿,便告诉颂莲他怕颂莲分心而藏起来了,颂莲嘴角浮出了一丝冷笑,告诉他:

“那箫是我父亲的遗物。”

陈佐千说是自己多心,窘迫地说着自己把箫已经烧了的事实

等到陈佐千说完,颂莲便没再说一句话,颂莲的脸苍白如雪,眼泪也无声地挂在双颊上。这一夜,两人过得都不那么愉快。

第二天,卓云来到颂莲房中的时候, 颂莲还躺在床上,她的身体突然打了个莫名的冷颤。

原来,卓云想找她来剪头发,剪个和颂莲一样的学生头。而这一剪,便剪出了血来。颂莲似是不小心地剪到了卓云的耳朵。

卓云的尖叫声和满场奔跑相告着叫医生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卓云被下人带回她的院内,颂莲的耳边才安静了起来。

可三太太梅姗却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颂莲的房中。颂莲没有管她,径直躺到了床上,用被子把头裹了起来。

梅姗并没有走,反而坐在颂莲的床边,隔着被子向她说着话

梅姗说,卓云是慈善面孔蝎子心,那时候,卓云和梅姗差不多一起怀孕,可谁知,卓云竟在她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喝泄胎药,幸而梅姗命大保住了,

但到了差不多临盆的时候,卓云便想先生孩子,开始花很多钱打外国催产针。不过,梅姗还是生在了卓云前头。

也是从那个时候,梅姗彻底看清楚了卓云私藏在内心的恶毒。

到了寒秋,陈家办起了陈佐千的寿宴,那时的颂莲依旧仗着陈佐千对她的喜爱,总做出叛逆的事来,

所以,她在看到自己的礼物不如他人时,众目睽睽之下,亲上了陈佐千的脸蛋。

让颂莲没想到的是,陈佐千竟一把推开了她,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整个陈家上下,都知道了颂莲身份的降落。

在那之后,颂莲便总是盯着后花园里的那口井,她总叹着自己的悲愁,她不明白,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更不明白,她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随着陈佐千年龄的上升,颂莲便再也无法感受到男女之事所带来的快乐。而颂莲因为拒绝了陈佐千无理的请求,彻底成了守空房的女人。

也在那个时候,梅姗拉着颂莲一起打麻将,碰到了经常来给梅姗看病的医生,除去桌上的厮杀以外,颂莲还看到了桌下,梅姗和那个医生互相勾着的脚。

这个场景,让颂莲一直无法忘记。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总想起这个暧昧不已的场景。

而每每想起这个场景,颂莲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飞浦

  • 她想起飞浦在赏菊那天对自己说的那句:“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话,
  • 她想起那个带着朋友梁三少爷教自己吹箫的回忆,
  • 她想起陈佐千生日前,飞浦来和自己辞别的画面。

直到冬天降临,飞浦再次回到了陈家,敲开了颂莲的门。而那天,恰好是颂莲的生日,颂莲喝了许多的酒。

酒的力量让颂莲无法压抑自己,她偷偷地在桌下勾起了飞浦的脚,可是,颂莲并没有得到回应。

因为此时飞浦竟痛苦地对颂莲说着:

“颂莲我喜欢你,我不骗你。可是我没法改变了,老天惩罚我,陈家世代男人都好女色,轮到我不行了,我从小就觉得女人可怕,我怕女人。特别是家里的女人都让我害怕。只有你我不怕,可是我还是不行,你懂吗?”

颂莲不懂,但颂莲却又懂。也许,飞浦是她在这个家里的最后一颗稻草,可是,在那一刻,这颗稻草也消失不见了。

飞浦走后,颂莲彻底喝醉了酒,陈佐千和他的太太们被下人带到了颂莲的屋内,颂莲忍不住对着所有的人说出了陈佐千的难言之隐,还说出了许多作践自己的言语。

陈佐千涨红了脸,大太太毓如借此机会,打了颂莲一耳光。热闹也就此作罢。

第二天,门外下了头一场大雪,颂莲迷迷糊糊地听到了陈家院外孩子们打闹的声音,

她看到刺眼的雪光泛在窗户上的色彩,听到吊钟在滴答滴答作响,她像是去了趟天国,觉得自己真的死了。

当颂莲醒来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她望向门外,梅姗穿着黑貂皮大衣,扭着腰肢走出了陈家,那是颂莲最后一次见到梅姗的笑靥。

因为就在那天下午,梅姗与医生的偷情被卓云抓到了。到了夜晚,陈佐千才去到了梅姗的屋内。

过后不久,陈佐千便从梅姗的屋里出来,来到了颂莲的房内,雪越下越大,颂莲不知道陈佐千会如何处置梅姗,她在床上盯着陈佐千的时候,发现了他眼中的寒光。

颂莲彻夜未眠,午夜时分的时候,颂莲似是听到了梅姗的京戏,唱着那句

“叹红颜薄命前生就,美满姻缘付东流。”

到了凌晨,窗外出现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她感觉到在黑暗里,有人去到后花园的声音,

颂莲觉得,梅姗正无声被一群人抬到那个井里,接着,颂莲便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好像井里也溅出了很高很白的水珠

颂莲知道,是梅姗被扔到了井里。

大概静默了两分钟,颂莲发出了那声惊心动魄的狂叫。陈佐千闯进屋子的时候看见她光着脚站在地上,拼命揪着自己的头发

颂莲一声声狂叫着,眼神黯淡无光,面容更像一张白纸。

陈佐千把她架到床上,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颂莲的未日,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女学生颂莲了,

陈佐千把被子往她身上压,说:你看见什么?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颂莲说:杀人。杀人。

陈佐千说:胡说八道。你看见了什么?你什么也没有看见。你已经疯了。

第二天早晨,本地的人便讨论起了两件事情,三太太梅姗含羞投井,四太太颂莲精神失常。

第二年春天,陈佐千又娶了第五位太太文竹

文竹刚进陈家的时候,经常看见一个女人在紫藤架下枯坐,并且围着废井一圈一圈地转,对着井中说话。

文竹想要知道那女人说着什么,便有下人复述给她听:“我不跳,我不跳。”

颂莲说:她不跳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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