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夫子庙被挤得只剩下秦淮河

夫子庙被挤得只剩下秦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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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天声
老槐树下光影斑驳
爱讲故事的四爷
石凳还在
一只鸟在枝头翻看树叶
总也找不到
我当年的小人书
有些记忆太久太久
锁,再也不愿打开
镜里
彭天声
镜里   我看见一个人
满目春愁
手拈想象的长须
吟别离
我熟悉那声音
熟悉那面孔
只是不知道
他和我到底什么关系
年味儿
彭天声
小时侯
年是甜的
圆圆的口酥
是回家过年的月亮
现在
年是辣的
空空的酒瓶
是散落一地的乡愁
母亲像铁,锈蚀在自己旁侧
徐作仁
一只鹞鹰兀立柏树顶上
一块生锈的铁,没有划破寂寥
沒有让衔竹烟杆的母亲两眼生辉
一颗烟蒂,没有闪出火星
灰瞳里没有熟悉或陌生的归影
蒿草疯长的路,蒿草真疯
一盒火柴划了熄、熄了划
一地火柴棒,悄然无声
衔竹烟杆的母亲,像生锈的铁
窝棚在她的旁侧
山旮旯在她的旁侧
老穴空洞,母亲在她自己的旁侧
那时
西左
 
那时,我还在爱你
母亲没这么老,父亲的腿没瘸
邻居像闹钟一样的小孩没夭折
院里的梨树还在
满树的梨花被风吹得到处是
我也没这么多病,一点不怕贫困
最重要的是头发还没白
敢把爱你当成一生的事
 
为什么总想起死去的人
唐小米
 
想起他们做什么呢
又不能扒开土
把他们拽出来
像扒出一块遗落的红薯
 
又不能让他们复活
像把一块红薯放进一筐红薯里
 
又不能把他们切碎了
做出无数个新人
像把一筐红薯作成薯片儿
 
叫他们出来做什么呢
其实我也讨厌过他们
在他们骂我   打我   抢我风头时
 
还是让他们在土里呆着吧
像安静的红薯
一座小小的坟墓
顶着青青的叶子
 
虚幻的扇面
苏历铭
夫子庙被挤得只剩下秦淮河
游人或是明朝走散的人群
他们蜂拥而回
在凄艳的船灯里
寻找前世的恋人
我也裹挟其中
怀揣一把檀香扇
在春风中摊开
在砚台上洒下多情的泪
研磨出浓墨
或许我能写出一手好字
在扇面上写下揪心的词
现在我空对一壶清茶
和几块麻糕
怎对得起秦淮河
怎能不悻悻离去
空留苍白的感叹
煮面辞
崔岩
 
应有旺火。火焰须是橙色
水沸时,将一行行生硬词汇
从纸里抽出来,下锅
——煮软时间,抻长冬夜。
请进黑色的轻飘的凉薄
连同我寡淡句式,都下锅
——只管煮啊,别去想滋味如何
煮出个霜花遍野
煮出个冬深雪落
葵花
刘春
 
我认识这事物,它的绿色躯干
它在风中摇摆的青青叶片
(那是它一生中最美的琴音)
我认识阳光下谦卑下垂的淡黄头颅
雨中落下的棕色鬓发
我认识镰刀背后无辜的眼睛
默默流下的白色泪水
(这让我一看到磕瓜子的女人就反胃)
在深秋,我认识孩子们
用来生火取暖的灰暗的干柴
那烟雾熏得路人眼角酸涩
当我终于爱上爱磕瓜子的女人
结婚、生子,有做不完的家务
我认识它的黑色外套,或许里面
包裹着某些秘密
但我已提不起兴致
 
桂花,八月的小寡妇
连山
月光照彻过的村庄,一天比一天旧
一天比一天凉
闲下来的风,话越来越多了
门前那口荷塘,都是被它吹老的
黑暗中,藏匿在后山的蝉鸣逐渐熄灭
上个季节的树叶,相约着离去
只有桂花,这八月的小寡妇
独自在故园深处,安静地开了又落
多么贤惠的女人
它养育了一群特别能吃苦的子女
立秋
梁平
秋在微风细雨之后,进入我的黄昏
凉意沿府南河一路抒情,雨中滴落的佳句
被风轻轻咏唱,墨色的林荫下
双人椅在河边虚位以待
那些人到哪里去了?河水闪烁其辞
分行的路灯暖得有点暧昧。而我,伸出五指
 
找不到哪怕一个理由。立秋,就在今夜
就在此时:经过了冬,经过了春,经过了夏
当季节的衣裳一件件脱落的时候,眼前一片灿烂
蝴蝶飞起来,翅膀在夜色里格外透明
我看见了自己的飞翔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心静如水
 
府南河楚楚动人,没有人觉察这里发生的变化
以前和以后,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干干净净
西盟的早晨
公刘
我推开窗子,
一朵云飞进来——
带着深谷底层的寒气,
带着难以捉摸的旭日的光彩。
 
在哨兵的枪刺上,
凝结着昨夜的白霜,
军号以激昂的高音,
指挥着群山每天最初的合唱……
 
早安,边疆!
早安,西盟!
带枪的人都站立在岗位上
迎接美好生活中的又一个早晨……
 
昌耀   
非默
他的诗曾经像悬在西北天空的星辰
一样耀眼:
1992年,我在去西藏的途中路过西宁
我几乎用去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
(甚至在单位的人事部门都不知道
他住在哪里),最后才在城市的边缘地带
在一栋偏僻、孤零、破旧的楼房里
找到了他的家——
如果还能够称为是家的话
在自己家里他已习惯了压低嗓音说话
他的苍白、他的瘦弱
他脸上不安的表情和眼神
锥子一样刺痛了我
让我感到了造访的冒昧
这个诗人当中的王者,云霄上的鹰
他的雄健与豪迈,他恢弘的气势
难道仅仅是一种言辞,一种诗歌的幻象
他指指隔壁,他已同那个
他用诗赞美过的女人分居
那个土伯特的女人
那个曾经是母亲、妻子和情人
三位一体的圣母
那个近乎于盲目的慈爱的化身
如今已经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灵魂让位给肉体
昔日的爱,早已被新时代的潮水
冲洗得干干净净
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
一张漆皮斑驳的书桌
一个露出弹簧的长条沙发
一个没有书籍的书柜
里面摆满上百个拇指大小的泥人
这些色彩斑斓
这些造型生动的武士荷枪执戟
组成了一支奇异的军队
只有在他写作的时候
才会发出金戈铁马的声音
他哽咽着、哆嗦着
眼睛里流露出刹那的怨恨
他说他的三个女儿
和他们曾经经历的苦难
都成了他这一生的人质
他没有任何办法
把自己从这种抵押中解救出来
他还自责
责备自己没有为所爱的人
带来他们需要的物质生活
而他的诗仍像悬在西北天空的星辰
一样耀眼:朴素、硬朗
他的光芒始终都没有减弱
后来,他的肺癌已经到了晚期
他从死亡中
看到了他的出路
这只云霄上的雄鹰终于
向下收拢了翅膀
报纸上说昌耀是从医院的三楼
跳下去的——
死得很是惨烈
他临终的一本书是《命运之书》
书的封面是鲜红的
像他最后用力泼出去的血
黑蝴蝶
唐力
 
1
在阿依河畔,一群黑蝴蝶在前头翻飞
时间雪白的粉末,纷纷飘落
 
2
它们引领着我——
也许它们是庄周的蝴蝶,正在梦中飞翔
在它们中间
谁曾占有我的身体?
 
3
也许它们是纳博科夫的蝴蝶
在他眼睛中飞舞——那是眼泪之蝶
 
他看到了小小的死亡
 
4
啊,“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
“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蝴蝶在飞舞——
也许它们来自另外的空间,来自遥远的时间之页——
在一个舌头的下边
它们都是一些迸溅的词语:洛、丽、塔
 
5
也许它们是一小块的黑暗
在明亮中飞翔
 
在它们小小的翅翼
开合之间
有谁听见星群炸裂的声音?
 
6
蝴蝶停下来饮水
 
它们没有占用旁边的大河,只在
沙滩上的一个小水洼饮水
它们翩跹起舞,充满了无限的喜悦——
 
对于全部的生命的渴意,也许
一个小小的水洼,已经足够
 
7
我仔细观察
它们翅膀上斑斓的条纹——
也许就是记忆,也许就是全部的愉悦
 
也许就是命运的迷宫:美而且迷乱
 
8
一只蝴蝶,在一条大河上飞翔
 
河流是一面流动的镜子
万物的面容,清晰而又模糊
它会看到自己的飞翔吗?河流中的蝴蝶
又会看到它的飞翔吗?
 
水中的飞翔,空中的飞翔
梦中的飞翔,空无的飞翔
都是真实的飞翔,都是不真实的飞翔
它们都是此刻的飞翔,都不是此刻的飞翔
 
——河水谦逊,将保存一切时间的证据
竹之殇
林一火
 
1
高,就学会了低头
负重,就懂得了弯腰
黄家坝的竹子就这样明事理
 
2
盖房建屋不用竹子了
纸厂搬走也不收竹子了
编筐编篓编凉席的篾匠也快没了
河里没鱼,竹排也不用扎了
村里人少,竹笋也不挖了
……
 
3
那些茂盛如海的竹子
那些亲如手足的竹子
终日默默地站在房前屋后
低头的样子,像在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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