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农村的魅力
本文作者:刘立宇
说起农村,多数城市长大的人都感觉到的是贫穷落后、环境脏乱差、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人烟稀少、受教育程度低、医疗条件差等等负面的印象。而对我来说,农村是养育我的地方,我一生感谢农村,怀念农村。
1952年,我16岁,从部队转业回来,分配在武东县公安局搞户籍管理工作(现在的大滩乡区域)。当时上级需要将县所有在册人员信息完善,我按照要求收集个人信息。但是县政府一位资深的科长拒绝提供个人简历,并当面辱骂我,“球大个小兵蛋子有啥资格查我的历史。” 我回说:“不是查,是户籍管理所需要的资料。” 他怒冲冲道:“球大个东西还敢顶嘴,你等着!” 于是他去人事科告了我的状,借助人事科的权力把我清出了公安局,贬到一区农村(今天中旗大滩乡)。他们的本意是欺负我这个毛头小子,把我流放到农村,没想到事与愿违,却歪打正着,把我送入了培养人成长的摇篮。
年轻时的作者
1954年,我18岁,区里派我到孔独林乡工作(大滩西15里,现在的韭菜沟村西部地域)。这是个偏僻的山间小乡,重峦叠嶂,沟壑纵横,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只能供单人行走。干部很少来,只有乡里的邮递员隔一天来一趟。乡政府设在比较大点儿的村子里——前孔独林村。这个村只有24户人家,全乡8个自然村,160户人家分散在山下不同的沟沟岔岔,人们都在各自住房的半山坡缓冲地带挖出小片儿不规则的耕地,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农作物以莜麦和山药为大宗,也少量种点小麦,卖了用钱。种点儿胡麻和菜籽,供吃油。由于靠天吃饭,各种作物产量很低。麦类亩产二三斗,山药亩产四五百斤。人们的饮食早晚都是莜面山药糊糊拌炒面,中午莜面窝窝、蒸山药、冷盐汤,不过节日从不吃白面。
这儿的农民性格朴实憨厚,豪爽大方,对外来人员亲切热情。与他们相处,我深受感动,我在此一待就是两年,住在乡政府,挨家吃派饭,按上面规定一顿饭交户家半斤粮票一角三分钱,好赖饭一个价。当时村里太穷了,一角三分钱相当于他们卖七颗鸡蛋的收益,可以买回很多必需品,所以特别希望我们干部去家吃派饭。起初我住在乡政府召集乡村干部开会,传达上级文件,布置中心工作,收集数字情况,向上汇报,总觉得工作很吃力,也索然无味。因为自己虽然已到农村,并没有融入农民当中,农民想什么要什么,我不知道。我自己感觉这种漂浮的工作状态不会有很大的成效。于是我每天跟着农民下地,他们干啥我也掺和着干,不会的,我照人家的样子学,时间长了我不仅学会了很多农活,更重要的是拉近了我与农民的距离,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们有心里话愿意跟我说。
我发现农民除了莜面和山药能填饱肚子,连买灯油、火柴、咸盐的钱都得从鸡屁股里掏。而卖鸡蛋得去15里外的供销社,每颗鸡蛋只卖得二分钱,难哪,山区的农民太难了!一次农民们议论:苏力图煤矿要扩建,需盖好多房子,我想盖房就用得着栈子,这儿山上胡榛子最多,它是压栈最好的材料。我12岁那年住在旗下营,每天到后山割胡榛子当柴烧,有盖房子的,也用来当栈子用。于是,我带了一小捆当地胡榛子样品去了苏力图,看到煤矿已经打起5栋房的根基,我找到负责人,让他看了我的样品。当年的建筑材料不像现在这么丰富,工地需要材料都要自己到处打听寻找。搞推销更是难得一见的情景。负责人看了我送上门的样品很高兴,当时就拍板成交:就照这个样品给拉到工地过秤,一斤给你两角钱,现钱支付,咱先订1万斤,不足时续订。
我回来与高书记王乡长一说,立马组织青壮年上山。我先给大家做示范,左手揽胡榛子,右手刷刷两镰刀,一大把胡榛子到手,够一斤。他们都说够二斤,我说:“那四角钱20颗鸡蛋的钱就到手了,快动手吧!”于是大家撒开花儿干起来了,除此之外,为了运输胡榛子畅通,我们还抽出少量人修路,十里沙河槽好像有三四里路需走半坡,我们采取半挖半填的方法,路面不用太宽,能过牛板车就行,于是很快那段难走的路就修通了。我们两班人苦干10天,终于在规定的时间内送去20多板车胡榛子,共16,000斤,拿回现金3200元。除了乡政府留了200元作为办公经费外,其余的全部分给各户乡亲们,那几天全村人像过年一样欢呼雀跃,高兴极了,因为从来没有收到这么多钱。把我这个毛头小子当作贵人一样看待,见面“小刘,小刘”的叫声中饱含着亲切和感激,让我体验到了在过去公安局机关里从未有过的温暖,我身在其中也倍感自豪。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能力为本地乡亲们揽回的巨大扶贫项目工程,如果没有过去积累的文化知识以及生活的磨练,很难想象18岁就做出这么大的成绩。
内蒙古某农村新貌(来自于网络)
我的手多年不干重活,养嫩了,也怪我太性急,抄镰把的右手磨出了许多血泡,有的已经被镰把挤破了,露出红黏黏的细肉。我去赵大娘家,让她用针给我挑血泡,赵大娘一看我手:“哎呀呀,这孩子的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呢?没头鬼富富也不管管,这要让当妈的看见不一定怎么心疼呢!” 我说:“大娘别怪高支书,我没让他知道,至于我妈,在我8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我的手她再也看不到了。” 赵大娘不吱声了,背过身子抹眼泪,哽咽着:“唉,可怜的孩子,大娘看着心疼嘞,记住以后可不许这么干了,得学会自个儿保护自个儿。” 我说:“大娘别难过,我以后一定小心。” 我从小失去了母亲,来到这儿工作得到的母爱般的温暖事件数也数不过来。
还有一个大雪的冬天,我从外村工作回来,推门进了村头第一家,李婶家。李婶马上过来给我拍打身上的雪,并且关切地摸我的两个耳朵,冻硬了!她二话不说,马上从院里挖回半盆雪,用雪搓揉我的耳朵,直到搓红搓软为止。并且用充满慈爱的语气告诫我:“记住,以后再遇这事就用雪搓,千万别用热水。” 李婶帮我搓完耳朵,让我上了热炕头,见我的袜子湿了、破了,忙着给我烤袜子补袜子。我虽然身体受了点冷冻,但得到了难得母爱般的温暖,心里那个舒畅是别人根本体会不到的。
山区农民是以土地为生的,靠卖点山货捡几个余钱,这样的模式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贫困面貌,只有提高农作物产量才是根本。我原先思考过打井浇地,但山区打井前人没先例,即使打出水来怎么浇坡上的小片儿地呢?上面过水下面流,发挥不了水的作用,主观愿望不符合客观实际。一次大雨过后山洪顺坡而下,洪水聚在一个坑里,上面漂浮着牛粪片子,羊粪蛋子肥水。赵大爷呐喊:“一桶水一篓油,快拦洪水啊!” 这一幕让我感受颇深,于是我借用赵大爷这句喊话做标题,写了一篇稿子,除了赞扬农民的干劲,特别指出山区水土流失的严重性,鼓励农民在山区要重视水土保持。由于文章内容出自农民一线,非常接地气,文章很快在内蒙古日报发表了,影响了更广大的农民群体,农民们积极平整土地,打地堰子,尽量保持水土。长远看,逐步把坡地建成像大寨那样的梯田,提前打好了基础。这也是我下乡扶贫亲身感受到的成就感,这种感受就是人生的最大快乐,支撑着我往后的漫漫人生路。
农村扫盲,提高农民素质也是一项重要工作。本乡前坝村有一个老农去城里办事,因不识字,误进了女厕所,遭到一伙女子“老流氓老流氓”的辱骂,一位女干部模样的同志给他解了围,并在他手上写了“男女”两个字,让他先认得这两个字,以后就不会有今天的尴尬事儿了,并嘱咐他回村尽快办民校,让更多的人摘掉文盲的帽子。这位老农回村后真的办起了农民夜校,我写了一篇《天盘灯下读书声》,发表在内蒙古青年报上,对本乡本区的扫盲工作也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随后几年国家号召搞农村合作社,农民经过了新旧思想的碰撞,广大农村出现了全新的面貌,前孔独林村没有经过初级社的过渡,直接建成了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土地、牲畜、农具均折价入股,由私有变为集体所有,集体经营。赵才是一位庄稼地的老把式,为人公正豪爽,也颇有见识,被推选为前孔独林红星高级农业合作社的第一任社长,领导当地农民共同致富。我在农业合作化过程中也做了一些工作,得到了锻炼。区委书记张培义看到我各个方面的进步,介绍我加入共青团组织,我的积极性更高了。农业合作化感人的事太多了,为了一吐为快,我写出了较长的通讯稿《山乡巨变》,发表在内蒙古青年报上,得到了广泛的好评。
我在孔独林乡工作整两年时,组织上需要调离我的工作岗位重新分配。山区农民对我的关怀、对我的培养,我终身难忘,大姨大娘大婶们都把我当孩子,给我慈祥的母爱,让我永远怀念,感激涕零。要离开这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们,真舍不得。高支书王乡长也再三向区里恳求挽留我,最终区里出于全区大局考虑,还是把我掉走了,我们只能无奈服从。根据区里安排,我先去了东河子乡(现在归属卓资县),这是个大乡,建立一个比较大的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给了我施展才华更大的舞台,我在此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去了义合隆、头号。新地方、新情况更加开阔了我的眼界,加上过去两年以来积累下的一线农村工作经验,在随后的工作中,处理各种问题都显得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写点东西成了我的爱好,无论到哪儿,我都将心得感悟写下来,尽管写得多,见报的少,我还是非常开心。当年尽管生活清苦,但是每天不知道哪来的那股干劲和激情,让自己坚持不懈地克服重重困难,开心快乐地工作和生活着。
作者已耄耋之年
1957年县委组织部一纸调令,把我从一区调到团县委任秘书,虽不是提升,但也是对我工作的肯定,对自我素质和能力提高的一个见证。1958年武东县撤销,我调到中旗,先在团旗委,后调换了多个部门做了多项工作。初虽陌生,但始终信心满满,因为有农村蓄存的能量,什么工作都能在短期内适应,农村给我的能量,我能在各种环境中灵活运用。
如今我已经到了85岁的耄耋之年,前面提到的人物均已经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但在我心中,他们是心灵最美,最朴实最善良的人,永远值得我怀念,而农村也是我心中最美丽最温暖的地方,我永远不会忘记农村!
该文作者85岁,1950年参军,现退休居住在集宁。
【本期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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