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 昨晚说的那事,越来越蹊跷
张静作品。拍自深圳“物质生活”蛇口店“异托邦”展览。
昨天在公号开写《好人》,写到最后,好人也没出场。原以为今天会出场,结果呢,您往下看😄😄
【昨天写道:第二天是个大风天,而且是北风。我骑着从姑姑家借来的自行车,顶风三十公里骑到县城。匆匆奔向文教局小院,匆匆奔向挂着“人事科”木牌的那间屋子,气喘吁吁地问几个月前给我开报到证的人,我的商调函呢?我要去衡水!】
“人事科”(就叫他“人事科”吧,这么多年,早忘了他的模样,只有一点肯定,是位男性。或许是位科长或副科长吧)看了我一眼,说,来啦。坐吧。是建国中学的胡老师吧?
我说,我是胡洪侠,昨天听盛校长说……
他翻出一张纸,拿在手里,看来看去,也不看我,像是自言自语,说,这个商调函来了有些日子了,让人给你捎过几回信儿,你也没动静……。
我连忙说,我昨天才知道这事儿,盛校长给我说的,之前没人给我捎过信儿。
“人事科”说,现在这些人吧,可没准儿了,托他们办个事儿、捎个信儿都给你办不利索。可是日子不短了,一个多月了都,快过期了都,你看看呗。
我颤抖着接过商调函,一看,内容难以置信。
是衡水日报社给故城县文教局发的商调函,说是要调贵县胡洪侠同志到衡水日报社从事职工教育,请通知本人办好调动手续后尽快到衡水日报报到。
衡水日报社?职工教育?衡水日报社怎么可能调我去?我什么时候搞过职工教育呢?
我问“人事科”,什么是“职工教育”?
“人事科”说,意思就是给在职的干部职工搞培训吧。报社里不是有编辑、记者吗?去报社搞“职工教育”就是让你去给编辑、记者上课!就是这么个意思呗,哈哈。
我听出“人事科”的笑声中明显有讽刺意味。这怪不得他,我自己也觉得这事儿不知在哪个环节出了点岔子,反正不对劲儿。我是中师毕业,才教过一学期初中,一天记者没当过,我去给编辑记者上课?
我手持商调函,读了一遍又一遍,心里乱七八糟,理不出头绪。这时“人事科”说,不如这样吧胡老师,既然是报社来了函,咱县里也不能拦着不让你去是吧。你要是想去呢,我这就给你办手续。要是你想弄清楚怎么回事,你就去找人打听打听。专门跑趟衡水也可以啊。
我说,都不用了。
“人事科”一拍桌子,哈哈一笑说,那就对了,咱不理他们这个茬。什么职工教育,在自己家门口当中学老师多好。
我说,不!我要去!管他什么教育,我都去!
一转眼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至今清楚记得当年面对那张莫名其妙的商调函时,我的态度是何等明确而坚定。我要去衡水。我不想弄清楚“职工教育”之类的事了。万一惊动他们发现自己搞错了呢?发现错了然后他们收回了商调函不就一切都完蛋了?起码现在这个商调函是真的,让我得先把调动手续办完再说。
转工作关系,转户口,转粮食关系,各种手续办起来出奇顺利。我父亲也觉得这事不大牢靠。
会不会是人家把名字搞错了?父亲笑眯眯地说,本来是调别人,结果写成你了?
我说,那怎么可能!组织哪有这么傻?
父亲说,咱一没关系,二没门路,也没人给咱打个招呼,怎么就轮到你了?要不,就是你那个吹了的对象,她们家又后悔了,托人把你调回衡水了?
没影的事。我说。
其实,前几天夜深人静之时,头绪纷乱之际,我也往这里想过。听说她爸爸是个什么经理,或许暗暗做成此事。可是,这种事有什么必要暗中进行呢?自中秋节收到那封分手信后,几个月她都没有任何消息了。前几天同班同学还来信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让我早早死心最好。别自作多情了。
父亲又说,还有,这个“职工教育”也不知怎么回事儿。
我说,我想过了,可能是商调函上写错了,把“职工子弟教育”写成了“职工教育”。
父亲说,奥,教他们的小孩儿,闹不好是让你去教“半年级”。
我说,人家城市里那叫“幼儿园”。那我也愿意。我一边教,一边学写稿,过几年没准儿就能当记者。
父亲撕了一张纸条,一边卷烟一边说,美的你!净想好事。把人家的孩子教好就不赖了,还想当记者!
我想了想,觉得父亲的话大有道理。又想,走着看吧,只要能进报社,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等把所有手续办完,我觉得我应该打个电话了。我牢记着商调函上的那个电话号码。现在我已经想不起当年究竟在哪里打的电话。那个年代,处处咫尺天涯,从农村往城里打电话岂是易事,在故城境内和衡水通电话那得算长途。很大可能,我是在军屯公社的电话室打的。我二哥那时在公社做行政秘书,给衡水打长途这事只有他能办到。
电话终于通了。我学着城里人的样子问“您贵姓”,电话那头的人说他姓郭。
我说我是故城县的胡洪侠。我收到咱们报社的商调函了。对方沉吟了几秒钟后似乎终于明白了我是谁。
你怎么一直没有消息啊?我们以为你不来了呢?电话那头说。是普通话,声音好听。
那个什么……我赶紧说我接到商调函没几天,不知道哪里耽误了,是盛校长给我捎的信儿,我马上就去了县文教局,然后就办手续……
电话那头说,洪侠同志你不用着急,慢慢说。调动手续办好了?听说现在调你们人民教师不太容易。学校和县文教局没有阻拦吧?
我大声说,容易容易!没人阻拦!都办完了!我随时可以去报到。
电话那头说,这样吧小胡,快到春节了,干脆你在家先好好过个年,过了正月十五,再来报社上班儿。
我一听要等过了年才能上班,心里立刻又没了底,就怕夜长梦多,可是人家说得也有道理,真的快过年了。
我说,那个……我正月十六就去报到。我去了找谁?
电话那头说,找我,我是报社办公室主任,郭振明,叫我老郭就行了。
好的老郭。谢谢你老郭。再见老郭。我颠三倒四地结束了这通电话。
现在想来,这实在称得上我此生第一通关键时刻影响我命运的电话。几十年间,电话无数,有哪一次通话的意义能和这次相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