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泽先: 天 花 乱 坠

       天   

      文/喻泽先

题记:去来无踪的思绪,在历史的时空,万事万物的世界里,任意翱翔,了无定迹。不经意间,倘若与人与事与物偶然有碰撞,便生出无数火花。这火花在的瞬间息灭,无丝毫印痕;有的却定格在脑海里,形成长短不一的文字花朵。这花朵如若你喜欢,它便坠入你家。如若无缘,就只能任其东南西北的乱飘。

(一)

世间风景无数,看过便忘,了无痕迹,那是因为你的心意,早随天际的白云流走。

人间一次邂逅,便如那占枝的海棠,让人终生难忘,那是你的一缕情丝,已挂在她如燃的花瓣上。

白天里的风景,已随那夕阳西去,无奈充满了心房。夜来的风光,是否随同浩月东上,惆怅拉长了等待的时光。

你立在花丛里,我站在花径上。在暮霭中,我看你是一团朦胧的花影,你看我是一段枯立的木桩。我很想靠近你,但始终有一段距离。多年后,渐渐地明白,距离让我把你想往,你因距离才有了魅力,距离使你美丽。假如当初,我走近了你,花是花,你是你,似曾相识又陌生,我转身就离去。又是多少年后,我懂得了一个道理,不是所有的距离,都会产生美丽。多少红尘男女,肌肤可以亲近,但心灵却让无数丘壑隔离,酿出人间无数离恨别情。

人生的缘份,有如朝露,会随东升的太阳,滑入地下。也如春风,今日吹向柳枝,明天飘向桃林。待到繁花散尽,自己不知落在何身?亦如流云,是眷恋孤傲的山峰,或是游弋在低处的山谷。更如水上浮萍,随风聚散,飘忽不定,无根可寻。

缘份可遇不可求。万千人群中,偶然回头,那含情的目光,早已在默默地等候。一次聚会,不经意的握手,霎那间,心中便荡起了情愫的激流。在尘世奔走,一个擦肩,那远去的背影,就驻入了你的心窝。

尘世是大海,缘份是港湾。人生之舟在海上飘流,突然出现一个泊点,于是,停橹降帆,迅即靠岸,脱下被海水湿透了的衣衫,洗去飘泊的疲倦,把身心定格在这迷人的港湾。

人生如戏,因时间、地点不同,时在台上,时在台下。在台上,把真戏假演,嬉笑怒骂,悲戚哀怨,都是剧情安排;在台下,把假戏真看,眉锁愁云,哭笑无常,全是一片疯癫。人们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其实,演和看都是你,只不过是舞台在流动,时光有转换。

戏子的人生,由不得自己。他内心悲恸,戏要他笑颜开眉;他满腔欢喜,戏仍要他故放悲声。人如戏子,戏就是人生。

有句歌词唱:问世间情为何物?要我说,情是离群的飞雁,形只影单,只为长空留下几声凄鸣。情是寒塘孤鹤,敛下排云的翅膀,日日在瘦影中徬徨。情是佛座下的青莲,不愿与尘泥相伴,一心向往纯洁的佛性光芒。情是秋日的海棠,秋风可以摧折,秋雨可以欺压,然而,她灿放如昨,更显出冷艳的芳华;秋阳下,她热烈奔放,却质地高洁,不溢香流蜜,招蜂惹蝶,抱枝老去,厮守一生。情是三月杨花,你笑她轻浮,她偏着你身,你要与她缠绵,她却转身,又随薰风飘去,留下一个单想思:无情亦是情。

情是山间的清潭,洁净单纯,明澈见底。投之以石,回之以声。不问樵夫药农,不管稚童鹤颜,只要与之亲近,皆报以水的甘甜。情是蔓陀罗花,开放在山野,你入山径去赏风景,欣羡她素洁的花色,走近她、亲近她,嗅闻她有无花香,偷尝那藏在花心的露滴,从此,你就会被麻醉不醒,成为花下客。情是一杯鸠酒,醇香四溢,招徕着好酒君子。你若误饮,就会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可世上偏有痴男倩女,要举杯痛饮,演绎一出笃爱人生。

都道真情如梅。三九绽放,是她孤傲的天性;寒冬独开,是她不可违拗的宿命;辗作尘泥香如故,是她芳魂的表白。这一切,无须指责,不必挑剔。而她那颗芳心,耐不住“寂寞开无主”的冷清,总用她幽幽的暗香,诱人採撷。她让情蒙垢,引出话柄。

人生之舟,在岁月的长河里飘流,总会遇到渡口,在那儿停靠,又在那儿启航,细思量,是因为还没找到你要驻泊的港湾。只要能避风,只要能遮雨,没有惊涛骇浪的侵袭,更无山摇地动的雷电霹雳。港湾风平浪静,岸上有绿树、有鲜花、有鸟鸣,再有一个婷婷玉立的佳人。你收起了桨,也收回了飘游的心。

从此,你会在这港湾的花间里,放一壶佳酿,再摆上两个酒杯,同佳人共看海天的蔚蓝,欣赏海浪轻吻着海滩。兴之致极,就把盏啜饮。你会在港湾的绿树下,泡一杯清茶,听鸟的啘啭之音,一边饮茗一边望着海天上游动的白云,把思绪放回过往的日子。

这港湾注定了你的一生,桨也朽了,舟也烂了,人也老了。当年叱咤风云的雄心,已在酒杯里消蚀;当年勇立船头,博斗狂风暴雨的英姿,已糢糊成一个依稀的身影。过往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回忆。或许你,也是那位佳人的回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明天。如若问:明天在哪里?明天是什么?很多人都会搔首回答:明天就是明天。其实,明天是一道算数题。每个人都会答,只是答得对与错,关系着一生。有的人用加法,今天就定好明天要做的事,要走的行程。待到明日成今天,他依然从容地前行。明天就在他的脚下,成为他向上攀登的阶梯。有的人用减法,得过且过,无所用心,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日西沉,待到明朝降临时,身在悬崖愁云生。

我和你相遇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无意的擦肩,偶然的回眸,瞬间的顾盼,便消失在匆匆的人流中。当我们再一次相逢在人生的另一个路口,你忘记了过去,我也想不起从前,彼此成了素未谋面的过客,难道说,相遇是一瞬,相忘是永恒。那次相遇,我没在你的情感上擦出火花,你不曾给我心田拂起涟漪。或许,这是一个美好的结局。种瓜结豆,是一个错误。但人世间,有不少的男女,偏偏出现了这样的错位。

一场猛烈的风暴,把我的情感全都吹跑。我的血肉之躯,成了十年之久的木雕。熟悉的渐渐陌生,亲近的慢慢疏远,干涸了的心肠,扭成了无数个解不开的问号。花儿对我冷漠,鸟儿也不对我鸣叫, 就连往日的朋友,也想对我软肋插刀。我不会哭泣,更不会哀号,深深的眼眶里,只装满了如血的夕照。我想在人生的舞台上,去把失去的情感寻找,很无奈,脸谱是一个人在画,云板是同一个人在敲。

春天是温暖的,使人无限想往;春天是美丽的,使人产生希望;春天是多情的,使人产生遐想……春天是画家的调色板,是诗人的摇篮,是大地的保姆,万物都在春天里不停地萌动生长。古往今来,无论是大江上的船工,小河边的渔翁;无论是市井里的居民,或是扶着鑗铧的农夫;无论是博古通今的文人墨客,或是满脸稚气的孩童。

只要到了春天,人人是喜上眉梢,笑容可掬。人们赞美春天,歌唱春天,把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与春天挂钩搭线,什么“春雨、春风、春雷、春晖”,什么“春酒、春社、春联”,什么“春草、春兰、春水”,什么“春情、春梦、春游”。所有的溢美之词,真可以车载船装。然而,春天来了又去了,像飞走的鸽哨,在蓝天留下一阵音响;像消失的驼铃,在沙漠余下一串叮当。春天,在哪儿诞生?何处是关闭春天的围墙?我问夏天的溪水,溪水轰然高唱;我问秋天的白云,白云依然任性飘荡,我问冬天的雪花,雪花只顾忙于梳妆。于是,我只好尾随春天的足迹,去寻找春天的故乡。

儿时,在嘉陵江边的滩口旁,见一个人,不停地用渔网在滩前的流水中舀动。他还真的舀着了鱼咧。旁人对我说,他舀着了“背时鱼”。长大成人后,有另一种舀鱼人,站立在我的身旁——

黎明时,一位舀鱼人,站在江边的礁石上,面对滚滚的江水,举着一张新织的舀网。他想舀一网鳞光闪闪的希望。几十次的网落网起,只舀出满网的霞光。中午时,他仍然站在那块礁石上,目视着滔滔的波浪,举起汗水浆洗过的舀网,他要舀出不曾泯灭的希望。上百次的网起网落,只舀出一个火辣辣的太阳。

傍晚时,他站在同一个地方,佝偻着腰身,垂下疲惫的舀网,水花溅湿了衣裳。忽然,他奋力地往上一举,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碰落了天际那片金黄。舀鱼人舀出了我的诗,我抱起了他的鱼网。舀鱼人,你多像一位文学编辑人的形象。

一把乌黑的利剪,均匀地剪掉了白昼,又无情地铰动着黑幕一般的夜晚。黑幕上飘下无数的碎屑,把世界紧紧地捂盖,捂住了大地胸中的热,盖住了禾苗嫩绿的脸,还给树上的鸟巢,佈下一道阴森的警戒。

寒冷的子夜,是我心中的北极圈。就在剪刃的锋芒中,我看见什么东西倏尔一闪,是晶莹的露珠?是熹微的晨光?是走在朝霞前的那道鱼肚白?原来什么都不是,那是子夜时,我心中萌生了希望的意念。

一根灰色而柔软的带子,紧紧地缠满心窝。于是,灵魂不能升入天堂,情感陷入泥淖。我怀着深深的恐惧,接过美女蛇头上的桂冠,在欺骗的沙滩上,开始着人生的徘徊。我想夺路逃走,但前方的沙滩上,总出现一座座仙阁琼楼,诱惑着我而不愿离开。

青春时,一个人获得知识的多少,就奠定了他人生价值的大小。获得知识,犹如钻木取火,不能松懈,要持之以恒。稍有懈怠,就前功尽弃。青春时,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庸庸碌碌的生活,就是给自己的脖子系上绞绳,并慢慢地在收缩这根颈绳。

别在爱的摇篮里昏睡,别在物质的被褥中纵情,更不可虚掷光阴。物慾可以让感官得到刺激和满足,但它是行尸走肉的温床,会把人生的岁月,化成一团奇臭难闻的尸水。虚掷光阴的人,是站在山顶上往山下跳,看似遥远的人生距离,但在瞬间就到达了人生的终点。珍惜光阴的人,是站在山下往山顶攀登,看似可望而不可及,但只要不辞辛劳地努力向上,终究要到达那“一览众山小”的顶峰。

我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突然闻着一种野花香。掐一朵在鼻尖轻轻地晃动,无意间,摇落了蕊间的一滴汁液,流在了唇边。这汁液有一丝苦涩,也有一丝清香。原来流香溢彩的鲜花,生命中也会含有苦涩的味道。我释然了:一切生命里,都会有苦涩在发酵。

初恋是一帧永不褪色的照片,无论岁月的长河怎样冲涮,它依然是清晰可见;不管人的生命被涂上什么色调,它都会独放异彩。即或这人独自终其一生,那初恋人的倩影,定会与他永久相伴;即或这人后来有了她人作为伴侣,然而,他也常常会展开那历久弥新的照片。我的一位朋友临终前,嘱咐爱人:我死后,不要播放哀乐,只放《梁祝》。这《梁祝》或许就是他的初恋。

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哀。面对亲人,面对朋友,面对花花绿绿的世界,转瞬,将不能再见。其哀言,是向人世的告别辞,是对生前欢乐的惋惜,是对过往痛苦的微笑,是对未完事业的寄托,是对来生的想往,是对亲友最终的遗嘱。让他把话说完,然后,安详地离开。

那挂在天上的一丝月牙,是圆月留存的一线思念。她思念无缺的圆满,她思念无瑕的纯洁,她思念祥和的氛围。她的思念围绕着心中的轨迹,经历了不少时日,终于有了圆满的表象,纯洁的外观。就在这短暂之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圆满是暂时的,残缺是长久的,长久的残缺,使圆满具有了诱人的魅力;纯洁是相对的,瑕疵是永存的,永存的瑕疵,才衬托出纯洁的透明。

我拭干净蒙在心扉上的尘垢,心灵中圣洁的火焰,就会在世俗的原野上,燃成一团不灭的光彩。这光彩,让世人看透我内心世界,也让我看清世俗中隐秘的各种嘴脸。

我迈开坚定的步伐,在暗夜中从容向前。我步子迈得很小,但坚信,每前行一步,就会把黑夜的距离缩短。我步履的声音很轻,虽然不能惊醒沉睡的人们,但那一行脚印,已是滚过心中的惊雷。

我不愿 在玫瑰园中做梦,因为,那花的迷离色彩,会眩晕我的双眼;那花的醉人馨香,会使我永久长眠。我不愿 在竹林下做梦,那婆娑的竹影,会扰乱悠悠的清梦;那风吹竹叶的窸窣声,会让我在梦中发出轻微的呻吟。我不会在荷塘里做梦,我怕一朝梦醒,那如盖的绿荷,已全然凋零,我孤身如同那荷的残梗。最好,无论何时何地,是不会做梦的白痴,那才是人生境界的上乘。梦能使人得到些许快慰,但它不是你幸福的一生。

我想撑开雨伞,为你遮风挡雨,可你,白了我一眼,当成是路人,匆匆离去。我无奈地收起雨具,看着你在雨中踉跄的身影。我想开出一块荒地,为你植下一片花圃。然而,你不愿同我抛洒汗水,执意远行。我悲伤地放下锄头,看着你消失在杂草中的背影。我想变成一只小鸟,用清脆的叫声,把你从昏睡中唤醒,但你迷恋那片温柔的乐土,却不愿立身做人。我无声地栖在树枝间,看着你灵魂慢慢地腐蚀。

在浸透着鸟语花香的日子,我俩走到合欢树下,摘下一朵合欢花。你闻着花香,久久不愿放下;我看着花色,目光在渐渐地缩短。忽然,你把花朵放在我的唇边,示意我吮吸清香的花汁。当我沉醉在花香蜜意的时光里,猛然间,香韵消失,蜜汁干涸,合欢花已经失落在地。我惊诧地发现,合欢树下没有了你的身影,我只好凄怆地望着那枯萎的合欢花出神。

我对你说:花汛到了。霎那间,你脸上泛出一朵红玫瑰;我对你说:小舢板做好了。你急匆匆地奔去,解开岸边的缆绳;我对你说:黎明来了。你拉着我在,共同推窗看东方那片云锦;我对你说:今夜星稀月明。你撒娇着要我,讲诉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我对你说:昨晚下了整夜秋雨。你要我陪同去看雨后的金菊;我对你说:今晨的雪花又大又密,你无语出门,在雪白的素绢上,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曾经为你写过一首诗,如今已化作一串泪滴;曾经为你唱过的那只歌,如今已成为我夜夜的安眠曲;曾经陪你漫步的小路,如今已是遍地荒草凄迷;曾经并肩走过的那座小桥,如今有只孤雁在对影自怜;曾经拉过我的手,如今你拉着了另一个人。岁月让我懂得了:曾经和如今之间,是思念无法走完的距离。

(二)

秋天偷走了我孤独的心,将心揑碎,再捻成一根根绵绵的秋雨,任性地在天空飘洒。我的孤独,怕要随着整个时序,飘洒一个季节了吧。倘若这季节,真的能把我的孤独全部干净地偷完,我一定会写一首赞歌,颂扬秋天的伟大。然而,由灵魂中散发出的孤独,时时都可派生。那么,就让秋天不要多此一举吧,因为那缠绵的秋雨,只会发酵出更多孤独的人。

作者简介:喻泽先,1944年生于重庆市沙坪坝区,祖籍四川遂宁市。大专文化,无党派人士。1963年8月下乡插队到大巴山革命老区,南江县大坝森林经营所。1972年从南江县调凉山州飞播林区管理局工作,1983年正式转干后调凉山州西昌市林业局工作。中央党校函授学院党政管理专业毕业。
曾任西昌市四、五、六届政协委员,凉山州作家协会会员,40万字作品散见州、省内外报刊杂志,并出版散文集《旧影沉笔》、《纂谱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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