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范千秋：父亲徐霞村关于鲁迅先生的回忆(作者 徐小玉)

一、听鲁迅先生讲课

1925年，我的父亲徐霞村考入了北京中国大学哲学系，鲁迅先生那时正好在那里讲授'小说史略'课。

直到晚年，说起听鲁迅先生的"小说史略"课时，他还记忆犹新地说："25年到26年这两年，鲁迅先生是教育部的佥士，佥士一职相当于科长而不主持科务。他在北大、中国大学、北京女师大三所学校兼课，教小说史略。我去听过他的小说史略，讲得很生动！我记得有一次他讲唐人小说，张鷟的《游仙窟》。我们去听课都要先买到他的《中国小说史略》，他稍微念上那么一、两段，不是照着书上讲，与书有关系，但是又发挥一些见解，这个见解又不走得太远，他教学教得真好！他讲：'那是写一个人，晚上到了一个仙窟里边去，所谓仙窟，就是晚上看上去像一个大宅院的地方，主人招待他，女主人出来歌舞，献酒还要献舞咧！'他给我们讲，中国的'男女授受不亲'，那是宋代以后的事，以前男女之间还没那么严格，唐朝的公主有好几个都是守寡后再嫁，连皇家都是这样。他讲了些例子而后说：'所以这里写女主人出来敬酒、献舞，完全符合当时的生活。'这一讲非常好，使学生获得许多历史知识和社会知识。"

　　我手头有一本《中国小说辞典》（北京出版社1987年6月出版），对《游仙窟》是这样介绍的："传奇小说。唐张鷟著。……所谓'仙窟'，实指妓馆，写的是士大夫文人狎妓享乐的腐朽生活。冶情色彩极浓。"父亲这段讲话，真可以为《游仙窟》"正名"了！

二、见鲁迅先生

　　１９２８年７月，徐霞村曾去见过一次鲁迅先生。

　　８４年６月，他对来访的中国现代文学馆原馆长杨犁和吴福辉同志说："鲁迅先生住在景云里时，我去见过他一次，是赵景深带我去的。那时我办《熔炉》杂志，想找位大作家来篇文，也可增加刊物的身价。

　　"那天，我在赵景深家吃中饭，我说：'我想去看看鲁迅先生，请他随便给我篇什么稿子。'赵景深自告奋勇说：'我带你去！'我说：'不事先打个招呼就去，不合适。'他认为不要紧，这样我们就去了。那时我们没有睡中觉的习惯，年轻人嘛。赵景深人比较憨厚，鲁迅先生对他有点儿意见，他不大知道。我当时急于要拉稿子，也没有再想得那么仔细。我那时如果一定要找鲁迅先生的话，可以通过别的途径去找他。我听过他的课，有一层师生关系；《语丝》搬到上海以后，出过半月刊，鲁迅先生编它时，我还投过稿子，被采用过。结果很不幸的是由赵景深带我去，时间也不对，中午一点钟，两个人冒着大太阳就去了。去以前我也有点儿'感觉'不大对劲儿，因为我那天穿的是最时髦的西装，很宽的裤腿，年轻人嘛！

　　"赵景深敲门，出来一个阿姨，他说：'找周先生！'她说：'周先生在休息，我去给你看看。'她就上楼去看了，好久没有动静，但也没说不见，我们就在楼下客堂间等。等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鲁迅先生下来了，一看那个脸，我就知道人家是在睡中觉中被叫醒的。谈了几句话后，鲁迅先生就说：'现在还没有什么稿子。'好象对赵景深也不热情，对我也是很一般的。老先生们那时见人，都是不会给人家太大面子的，就是说被他婉言地拒绝了。那我就知道这个事不行了，赶快对赵景好深说：'我们走吧！'又向鲁迅先生道歉：'我们扰了您的中觉！'我一看就知道时机不对！"

　　父亲说自己听鲁迅先生课时，没跟他说过话，而这唯一的一次去拜访他和他说话，是次"大失败"！他风趣地说："我在鲁迅先生的心目中，恐怕是'孺子不可教也'的啦！"

　　在《鲁迅日记》下卷６０４页、６０５页，对此事有简单的记载："七月二日……午，赵景深、徐霞村突来索稿。""七月四日，晴……得徐霞村信。"

　

雅群点评:伟人和平常人的距离原来是如此之近.

    大洲点评:伟人也是人，只不过是伟大的人而已，伟人因为更人性，所以才成其为伟大吧。越伟大的人越平易近人。不平易近人，那就是假伟大。小玉先生寄过过三本书，一是她写的父亲的回忆录，一是她写的她外祖父，辛亥革命大将军，据说是近代唯一与日本签署了没有割地赔款的延边条约的，一是她父亲翻译的鲁滨逊漂流记。读她写的关于父亲的回忆录，留下极深印象，最近想就其中两个两个细节写篇随感.其中一个细节就是小玉先生这里提到的关于他父亲见鲁迅的一段,显示了伟人的普通的一面,而这一面,让人觉得鲁迅先生的真实的一面.据说打搅了毛泽东的休息他还会发怒呢!我由此想的是,休息对他们的难得与重要.还有一个细节,是徐霞村先生被选为区人大代表,开会时发了他一个纪念品,回来后打开包看到了,非让他女儿送回去不行,说当人大代表是为人民办事的,怎么好拿公家的东西.此类细节还有许多,所谓名人的人格魅力,即可见此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