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才生| 与乐贤兄对酒 朗诵:申勇
总第126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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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乐贤兄,山东阳谷人,读大学时,任学习班长。
在我们80级中文一班,他算是年龄较大的一位。中等个,方脸,身体壮健,总是笑迷迷的,随和而老成,被同学们尊称为“大哥”。
据说,他原先在老家拉板车,后到中学当伙夫。见学生紧张复习,也借来资料凑热闹。高考时,抱着试试的态度进了考场。没想到,许多学生落榜,他却中了。
在年级里,乐贤兄是个活跃分子。教室前有棵柿子树,树下是乒乓球台,水泥做的案子,砖头砌的球网。每当课后,那里总会聚不少人,分班对垒,轮番鏖战,乐贤兄是其中的主力。只见他左削右挡,大板扣杀,灵活的攻防,引来阵阵喝彩。班里搞联欢,自然也少不了他。演出时,常常插科打诨,即兴参与,扭动着粗壮的身躯,载歌载舞,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有次上汉语课,郭青萍先生讲音韵,让大家编对联找韵脚,点到乐贤兄。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操着地道的山东口音一本正经地说:“一年一年又一年,光长胡子不挣钱。”整个课堂顿时笑翻了。郭老师也乐得合不拢嘴,还拿他名字中的“乐”字有三种读音为例,讲了多音字的用法。数十年后,许多同学谈及此事,依然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有活跃的时候,也有安静的时候。我们的教室和座位是固定的,三十位同学每人一桌一凳,不多也不少,他在最后一排。不知从何处捡来个废弃的办公椅,缺了条腿,他钉上根木棍,照坐不误。经常的,在课后,或晚自习,他仰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望着天花板,默默地抽烟。
周末时,他也到街上小酌,多是一人独往。我那时年轻,阅历短浅,想象不出那辣嗓子的液体有何妙处,自斟自饮又有啥乐趣,自然也不大关注。
有时候,他会收到个邮件通知,于是跑往邮局,取回个包裹。听室友讲,是老家寄来的衣物,还有鞋。果然,很快能看到他脚上添了双新鞋,手工缝制,夏天是单的,冬天是棉的,崭新崭新。那时候多数学生穿不起皮鞋,像我,从山区来,就常年穿母亲做的布鞋。所以,也不觉有啥稀罕。
毕业后方知,他当时已经成家,孩子都要上小学了。那鞋,是嫂夫人一针一线做成后从数百里外寄来的。现在想想,家有妻子、孩子、老人,作为生活的顶梁柱,身兼丈夫、父亲、儿子数种角色,背井离乡只身在外,那种牵挂与担忧,孤独与焦虑,该是何种滋味!
因为学的是中文,我在大学读了不少作品,真正感受到了文学巨匠的魅力。巴尔扎克、狄更斯、屠格涅夫,鲁迅、巴金、孙犁……如高山伟岳般环列左右,自然催生出一个又一个缪斯之梦。于是,开始尝试着写小说,写散文,搜索枯肠,胡编乱造,装神弄鬼,神经兮兮。当时胡德葆老师教写作,对我鼓励有加,中文科的黑板报上也不时出现我的文字。因班务关系,乐贤兄手边常有一些稿纸。看我如此热爱写作,会把剩余的部分悄悄送我。这对一个来自农村的学生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那是毕业前的一个黄昏,乐贤兄约我到街上吃饭。因为平时外出他从不喊我,现在突然受邀,竟有点受宠若惊,走起路来都觉得轻飘飘的。出了校门西去,是体校的操场,透过铁栅门,能看到有人穿着短裤在跑道上飞奔。篮球场那边,呐喊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穿过树梢,飘向天外。步行五六分钟,就到了南门,那个双腿残疾的修鞋匠还未收摊,正坐在马扎上不停地忙碌着。南大街的店铺鳞次栉比,来往的人流如梭如织,过内衣厂、二医院,抬头便是老城最热闹的古楼广场。这里有邮局、照相馆、电影院,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饭店,其中西边那家两层楼的江南包子馆最为有名,那包子皮薄馅大,灌汤流油,十分诱人。我心中暗喜,莫非老兄要请我吃包子?或者,影院门口这家山西刀削面也挺好,面条又薄又宽,汤汁鲜美,沸腾的大锅旁正排着长队,要上一碗也不赖啊。但乐贤兄似乎视如未见,径自朝东边的巷口走去,沿着青石街道,拐入一家比较偏僻的小酒馆。
老板五十来岁,秃头,精瘦精瘦,见我们进门,朝乐贤兄点点头,似乎很熟。店面有两间大小,灯光幽暗,闷热的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烟味。七八张折叠式圆桌座无虚席,全是操本地口音的男人,壮年汉子,苍发老人,穿背心的,光脊梁的,或划拳行令,或喝茶聊天,吆五喝六,哄哄嚷嚷。靠墙角有桌客人刚散,我们趁势坐下。乐贤兄对秃头说,老规矩,每人来二两,一盘花生米。随着一声好哩,秃头从身旁木橱里摸出两个小号的花瓷碗,顺手摘下挂在墙上的铁提子,掀开柜台上的醅瓮,麻利地将酒打入碗中,转眼之间,小二已端至面前。此时,桌上的殘羮剩菜还没收拾,盘子里有块肥肉十分显眼。要知道,在学校食堂,我们是一周都难得有顿像样的肉菜的。我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极力抵抗着食物的诱惑。但见乐贤兄伸手从盘里捡起那块肉,旁若无人地大嚼起来。我惊讶地盯着他,又左右张望,生怕有人看见。他却笑着说,不脏,倒掉多可惜啊!说着,端起酒碗朝向我,来,为我们的毕业,干!见我用小口抿,指着说,瞧你这样子,以前是不是喝过?我不好意思地搖搖头,又点点头。小时家里有老白干,是父亲泡药用的,偷偷尝过。他也乐了,问我毕业打算,我苦笑一下,别人都在找关系,想办法留城,我在这儿无亲无故,只能听天由命了!他放下酒碗,表情有点严肃,你知道不,有两个留校的指标。我点点头,听说推荐了你,应该没问题吧?他停顿了一下,捏起一颗花生放入口中,边嚼边说,领导是推荐了我,但那是搞行政,当辅导员,我已经放弃了。我感到奇怪,许多人都挤破头皮的事,你却要推?他解释道,我有我的情况,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火车牌香烟,抽出一支,点着,长吸一口,继续说,刚才谈的不是这个,是另外两个名额,留校教学的,我想推荐你。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愣了片刻,透过旋转上升的烟圈,看到他正沉静地望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亮光。我觉得他的话应该是真的,但还是摇摇头,恐怕不中吧,我只是个普通学生,人家都不知道我是谁。他充满信心地说,我可以向上反映,你平时爱看书,爱写东西,能坐得下去,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闻听此言,我心里热乎乎的。在同学中,他有许多朋友,经常在一起活动、聊天、看电影,而我则很少参与。此时能想到我,实在出乎意料。难言的感动中,只是讷讷地说,就怕人家相不中咱。
酒之乐
这应该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也是和乐贤兄在大学期间仅有的一次。那天,我们边喝边聊,谈了许多。二两酒下肚,我脑门开始发热,晕晕乎乎,感到既欢畅又忧虑。欢畅的是学兄识我,可谓知音;忧虑的是他也只是个学生干部,推荐之类的话能起作用吗?
后来,听说他找过班主任洪珉老师,又随洪老师一起找到了科里。当时,中文科的主要领导是马存炳、连波先生,都是给我们上过课的老师。好像没遇到什么波折,很快,我就接到了留校的通知。
那一年,同学们振翅高飞,各奔东西。乐贤兄到了中原油田,在报社任编辑;我则留在母校,口传笔耕,自得其乐。转眼之间,三十八个春秋过往,远在帝舜故里的老大哥,已退休有年矣。
每当书房独坐,午夜长思,回首往事,总会想到乐贤兄,想到那次老城古巷里的对饮。他捡盘中剩肉大嚼的情景,他谈我的工作时关切的目光,他对推荐之事充满信心的语气,以及他后来为我所作的种种努力……是他的正直与仁厚,关切与信任,改写了我后来的人生轨迹。
退休之后的乐贤兄,闲暇多了,自由多了。在朋友圈,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或游山,或观水,或钓鱼,或赏花;爱喝酒,好热闹,常与朋友驾车远行。虽然渐入老境,但还是那么随和,那么洒脱,那么精力旺盛,充满了性情……
几天前,与兄微信聊天,谈及毕业往事,我充满了感慨。他却十分平静,淡然说:“好多细节我都记不得了,你却如此清楚,难得。有机会再聚,好好喝两杯!”
游之乐(乐贤兄P出的合照)
后记
两年前,乐贤兄偕友远行,过洹水,我们于殷都南郊吃铁锅炖鱼,并合影留念。庚子岁立冬日,于安阳师院文博楼,观黄叶飘零,长天一碧,抚今追昔,感而有记。小文初就,微信兄:“因硬盘故障,合影丢失,能否再发我一张?”他次日回复,言未寻到,但发来另一张合影,居然是将我俩的单人照P成的,我大笑不止。这老兄,越到老年,倒越像个儿童了!
陈才生,林州人,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阅读学研究会副会长,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著作有《女性作者写作的奥秘》《李敖这个人》《李敖思想研究》《李敖评传》《才女之路》《用生命种诗的人——王学忠评传》《地摊上的诗行——王学忠诗歌研究》《红粉三千,我只爱一点点——李敖情爱纪》《我的江湖越来越小——李敖师友纪》等。
申一翁(申勇)
河南大河网络诵读会副会长
安阳市文峰区朗诵家协会主席
全国社区网络春晚导演(2019-2020)
中国网络电视台抗疫晚会朗读嘉宾(2020)
河南广播电视台《郑在读诗》朗读嘉宾(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