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信 | 老年之光——记钱香岩先生
作者简介
余信,出生于中医世家,近年专注中医文史抢救工作,建有常熟“得一堂”中医史料藏展室。市建公司退休医师,曾发表文学性文章、册子,并数次获奖。
老年之光
余信
世间某人有“灵光”吗——玄了。但钱老伯自有他的“老年之光”。
“钱老伯”就是所称“常熟画坛六老”之一的香岩老先生,以花鸟国画见长,童颜鹤发,须眉皆白,大我整整三十,是我的老乡邻,住在拆迁改造前的大步道巷23号,我当时住13号。不过,那天老伯气喘着,却非要拄杖来我家,指点我的中医收藏,不然,“不开心的”。
临走时书上“神农医药,国之瑰宝”一条小幅相赠,颜体,字如其人,厚道。令我很不安的,还口称我“老弟”,对此,他还自我幽默道,也可占点青年人的光,见年轻点吧。
那份率真和达观,似乎是文化老人们大多会拥有的吧,那年,随着我涉世渐深,也应读懂长者了,一霎间,我忘了恭敬,竟也戏答道,小“老弟”领受了。大家相视“哈哈”一笑。
2005年是钱老伯的“米寿﹙88岁﹚”。元旦前,一夜飞雪,素裹虞城。怎样御寒的?想是杯中物。我赶快买一些小鱼油炸,连骨刺都酥了,带着它“滑”上几步去“23号”,给添个菜。
老伯正气喘着。不便多聊,告辞前我告诉说,要去上海,看法国印象派画展,那是中法交流年的一个大项目。老伯眼中闪出光彩,留住我,气喘似乎稍平了些,他的银髯随着口唇起伏着,于是,一串人名缓缓报出:莫奈、塞尚、德加……老人年轻时曾去沪上,研究过工艺画,对海外画家和流派也知之甚多。
“机会难得,”钱老伯嘱咐我,“那些流动的光,替我好好看看”。
片刻后,觉得意犹未尽,老伯要“考考”我这个欣赏者了:“你看国画中要表现光和影,难不难?”我正惶然着,这时的钱老伯,神采已飞扬开了,自答道,是难,又不太难,我这十几年中一直想着,这几年也试着。他举例说,林和靖诗意中梅枝的“疏影橫斜”,古今画家,发挥已多,实写其影,光就在其内了。我乘机讨教道,“浮云蔽白日”、“﹙憾﹚晨光之熹微”,难画吗?老人答:画面背景搞暗些,尚可处理。又问,“山光悦鸟性”、“景翳翳将入”,难吗?答道:晨光渐明、雀跃又“搅动”了晨曦,或者,日影渐次地遮掩……对那动态的光和影,我恐怕力不能逮了。
我忽然领悟到,这位传统画技功力深厚的老艺术家,近年来所作的花鸟画,都漾溢着新意。为了着重表现那光,设色着重对比,在对比中求得融合。看他85岁画的《紫藤》和83岁画的《国色天香》的牡丹,光感特强,活了!
我的顿悟,正合老人之意。老伯说,流光溢彩入画来,难,但我衰年思变,有个追求。言语中的自强精神,远胜过感慨。
两天后,我又跨进“23号”,送去一张明信片,上印有莫奈的经典油画之一的《雪后小路》,画自1864年,画家大约出自某种感悟,全幅大片留白,很有想象的余地,之中,以简笔勾勒主题,设色黛黑,近乎单色,画风非常接近国画。只是,雪光怪逼人的,方知实为油画。
老伯褪下老花镜,凑近端详:“唔,小老弟,外国大画家走近了我们,我们呢?这作品好。是一份……一份……文化交融催化剂。”
嘿!一个似是摩登却蛮深刻的“新词组”,在即刻间,就被“创作”出来。
率真、达观,以老者的勇气和智慧,追求画中也是心中的“光”,那些,不也尽现了香岩老伯的“老年之光”吗?
【注】:“所称的六老”,指《虞山五老书画集》的“五老”,加上钱持云先生。
刊登在2008年5月9日《常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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