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无限好,只待离尘人
上卷 第六十回第一节:
【原文】
话说袭人因问平儿,何事这样忙乱.平儿笑道:“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等几日告诉你,如今没头绪呢,且也不得闲儿。”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鬟来了,说:“平姐姐可在这里,奶奶等你,你怎么不去了?"平儿忙转身出来,口内笑说:“来了,来了。”袭人等笑道:“他奶奶病了,他又成了香饽饽了,都抢不到手。”平儿去了不提.
【端木持易见解】
红楼梦每一回,第一节起头和最后一节的总论是最难写的。
万事开头难,从零到一,从无到有,这是第一节难写的原因。
而从有到无,从有限到无限,从现实到未来,从死到活,这是最后总论难写的原因。
今天,启动第六十回第一节,我整整一天,没法起笔。原因在哪里?在我的心里,乱。
为什么乱?
因为大观园让我觉得乱。“这三四日的工夫,一共大小出来了八九件了”,我就像袭人一样,自然的就想“何事这样忙乱?”
结果平儿不说明白,只说:“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等几日告诉你,如今没头绪呢,且也不得闲儿。”
我就忍不住想,什么事情,竟然是“世人想不到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啥呢?不就是争名夺利嘛。还会有其他想不到的呢?
我就忍不住想,多大点事儿,不就统共八九件事儿,又不是千千万万件事儿,千头万绪,怎么能没个“头绪”?
还有,你平儿真的就“不得闲?”如今探春、李纨、宝钗三个人统管,还有尤氏薛姨妈协管,怎么就离了你平儿不行?
按道理王熙凤病了,新的领导班子建立了,作为王熙凤的马仔——平儿自然被放到一边去了,反而为何“他奶奶病了,他又成了香饽饽了”?
思来想去,我倒没了答案,自己忙乱了好一阵子!
后来发现,平儿说的话,很多都是假话。一切也就有了眉目和头绪了!
这一切的根源,都要从探春革新说起,因为探春搞改革,“夺他们之权,生你们之利”,触动了大观园内部“有权执事”者的既得利益,这才是生乱的根源。这个改革,影响最大的就是王熙凤派系的人。他们能善罢甘休?他们能不挑起事端?任何改革,如果不是增量的,而只是分割方式的变化,那么,就必然有绝对损失的一方,因为没有增量作为弥补,所以,矛盾就会难以平衡。
所以,这些受损的人,就必然纷纷起来斗争。而这些人,像探春、李纨、宝钗她们能压制吗?做不到。所以,不得不请平儿出来协调安抚摆平。就像四军因为张某的事情,受到批判,导致几乎老许带队出走。怎么办?还得请教员亲自出面安抚。梁山的座次,十大帅的评定,那都是各自山头的大小综合平衡的结果。教员说,我们既要反对山头,又要承认山头,尊重山头,否则就是不实事求是。
大观园里为啥乱?因为也有山头。山头无处不在。春燕的姨妈、姑妈、亲妈,你看,这就是一个山头,山山相连,背后还有不知多少牵连,她敢真的下决心彻底清除?她是老油条了,绝不会这样做。所以,麝月袭人找她,她只是说了句话传来,“既这样,且撵他出去,告诉了林大娘在角门外打他四十板子就是了.”自己并不亲自来。也并没派人过来撵她,更没有让林大娘来。一句话吓唬吓唬,并不落到实处。后面看没事儿了,就说了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得省的将就些,事也罢了”。
平儿的本事就是平衡,她绝不会去触碰山头的。你要触碰山头,就要有彻底铲平山头的能力、决心和勇气。否则,山头没铲平,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先把自己砸倒下了。
看明白这点,天下事儿,也就不“乱”了。
前面你看春燕姨妈弄藕官,春燕亲妈弄芳官,以后大家还会看到,还有更大的乱子。表面看是某个人对某个人的单独的事件,实际上呢?用春燕的话说,“幸亏园里的人多,没人分记的清楚谁是谁的亲故.若有人记得,只有我们一家人吵”。也就是说,那不是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战争,而是一个家庭对另一个家庭的斗争,然后上升到一个家族对另一个家族的斗争,再然后是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的斗争,再上升为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斗争,再上升为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斗争。如此一看,天下哪有什么乱呢?你只需要看到他们之间“谁是谁的亲故”,就搞得清清楚楚了。怎么算“亲故”呢?
那就是利益相关,得失所系啊!
亲不亲,利益分。
天下熙熙攘攘,看似很乱,背后不就是一个字“利”吗?看透了,看到底了,也就不乱了。
看不明白也就罢了,有些人呢,看得是太明白了,但却止不住自己,被这个“利”牵动着,跑来跑起,忙来忙去,乱来乱去。这两种人,都是利不醉人人自醉啊!
难怪王阳明曾经说过,我不以被贬而难过,我以被贬以后心动而难过。你心乱,没头绪,不过是把利益的得失看得太重,蒙蔽了双眼罢了。但凡得失心不那么重,又怎么会自乱心神呢?
当然,王阳明是唯心主义的。如果的确和我们自身的利益密切相关,那我们就应该密切关注,对不对?
只是,你关注的那个东西,真的和你利息相关吗?你关注的方式,对不对?你关注的哪个东西,是不是真的能从中得到那个所谓的利益?
诸位好好想想!
切不要为了几个天大的口号,就以为真有天大的利益,那就真成了傻逼了!就好像大观园里有人说,“我是大观园的人,大观园就是我的”。他一边高喊,一边还真就自己说服自己了。这就是典型的傻逼!
大观园,属于谁?你以为是宝玉、贾政、贾母?都不是。元春吗?也不是啊。大观园属于人家皇上啊!想明白没有?无知的何婆、夏婆,就以为她们得了千年的基业似的,可笑不?
当然,如果大观园真属于皇上,皇上死了以后呢?他怎么没有把大观园带走呢?可见,也不是真属于他的。那真属于谁呢?
从未真正属于任何人。
所有权不过是一种短暂的幻觉。
人只有在这一终极破除之上,才算真正的取得了大自由!
“是非成败转头空”——这一转,就真的出尘了。尘世里再乱,再忙,只要“转身出来”,“去了不提”,嗨,又有什么忙乱呢?谁忙谁乱,都任他们去吧!
江山无限好,只待离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