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说】百年故事:从极司菲尔花园到中山公园
【沪说】第12期,字数3000
为了配合上海的市政建设之一北横通道的建设需要,中山公园牺牲了其一部分园内空间,作为地下立交的工作井,这座100多年的老公园,也将是未来北横通道上的一颗绿色的宝石。那么在百年岁月中,中山公园究竟经历过哪些有趣的故事呢?
北横通道将对中山公园地段施工公示图(作者自摄)
沪西的中山公园是个极为雅致幽静的公园,因为有地铁,有龙之梦,早年还是沪杭铁路内环线长宁站附近,商业发达,交通向来便利,人气也很集聚。所以周围地区也相应地改称为中山公园地区或中山公园商圈。但中山公园本身是个有故事的地方。说到中山公园,可能在中国有大大小小各种同名公园,据统计有多达260处;而原名极司菲尔花园、兆丰公园的独此一家。
笔者小时候经常来此玩耍,但除了记得中山公园的“好玩”之外,我实在对它没有太深的印象。网上流传文章虽多,但都错误百出,断章取义,撰写此文,虽无法独免于偏颇谬误,但也是想对“好玩”两个字进行历史维度的诠释。
一、极司菲尔的美丽传说
阳光吻着园儿,小鸟唱着快乐的歌儿
你在这园儿里偎着上帝的心儿,
不拘在哪一地段上。
1948年的中山公园,鲁迅之子周海婴摄影作品。远处高起的草坪上从右至左四个大字“中山公园”
这首略显蹩脚的诗,引自曹聚仁的《上海春秋》,据说是西人当年游览今天的中山公园留下的。中山公园始建于1914年,是由上海公共租界当局建造的,附近华人称其为梵王渡(一作梵皇,上海话不区分,已不知道哪个对)公园,因其毗邻苏州河梵王渡(今苏州河凯旋路桥南岸一带)和梵王渡车站(位于今天的中山公园地铁站)得名。又因傍着极司菲尔路(Jessfield Road),所以也更常被称作极司菲尔花园。
据说是梵王渡当年的情形
关于极司菲尔这个名字的来历,其实至今没有定论。一种说法是一个葡萄牙在上海定居的人士,在上海虹口一带玩耍时,碰到一个马戏团演出,从中搭救了一位落难少女,送其去美国接受良好教育,待其学成归来,取为妻室,买下这块土地,并以她的英文名Jess命名此地为Jessfield,但是此说相当之荒谬,就像个拙劣的戏曲故事,没有啥可信度。
极司菲尔/兆丰公园南门。这片三岔路口,左边岔出去的是愚园路,右边是白利南路
更可信的一种说法来自作家Paul French。他认为,极司菲尔来自于租界工部局从事酒类进口贸易的董事麦格雷戈John MacGregor(1889年-1894年担任工部局主席,曾有产业Caldbeck & Macgregor)。另据《上海园林志》,麦克格雷1904年起担任工部局公园和草地监督,极司菲尔公园即是由他督造的。Jess是他第一任夫人的名字,极司菲尔的路名、公园名也由此而来。而这位董事从名字来看,显然不是上面说的葡萄牙人。在公共租界北区曾有一条以这位商人命名的麦克利克路(Macgregor Road)。翻阅历史地图,是今天的虹口区临潼路。
图中正对着提篮桥监狱的临潼路,原名麦克利克路(Macgregor Road),
参考大修馆书店出版的《上海歴史ガイドマップ》
二、“兆丰”渊源
当时的中山公园还有第三个名字叫兆丰公园,在华人中间更为有名,为了行文便利,以下基本都称为兆丰公园。
得名兆丰的原因是这片土地的最初拥有者正是兆丰洋行(Hogg Brothers)的老板,英国商人霍格兄弟。
1863年香港出版的China Directory,兆丰洋行赫然在列,彼时办公地点尚在大马路(屏幕拍摄)
至于兆丰的名字,当年来华做生意的洋人为了生意便利,都会取一个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吉利的中文名字,常叫人望文生义。(也有资料说,取名兆丰是极司菲尔路这一带原先叫作兆丰村)
亚细亚大楼今貌(维基百科)
据说兆丰洋行的门面最早开在大马路(今南京东路),后改至亚细亚大楼(今中山东一路1号),清末民初就败走商场,所以存世资料甚少。此外,据说,霍格三兄弟原先囤积了大量的地产,可后来日益吃紧,不得不频频出售以纾解时难。他们的私人花园,原先是在太平天国之乱时“永租”而来,建成私家花园——兆丰花园。后来一分为二,北部陆续卖给了美国圣公会,后来在此建立起了圣约翰大学(始建于1879年);而南半部分则在多年后被工部局购得(约在1910年),慢慢建起了公园(据《上海名园志》园内还有刻着“EJH<代表霍格兄弟之一E.Jenner Hogg>”和“兆丰洋行”的石碑),并经过多次扩建成了今天中山公园的雏形。另有一则逸闻说,兆丰洋行在租界北区也有不少地产,所以当地还曾有一条兆丰路。
三、排斥华人的黑历史
兆丰公园和大多数租界公园一样,也经历过一段限制华人入园的历史,但这个黑锅常年是由外滩公园(今黄浦公园)一个人背着。租界当局对于华人的限制起于1870年代,起因是对于华人的不文明举止造成租界洋人的抗议,到了20世纪初已经成为不成文的条规,甚至书写醒目的中文标语警示华人不得入内(没有明确证据,但有周作人、郑振铎、陈岱孙等多名亲历者证实曾看见过)。加之,后来发生了一名游客的狗咬伤其他游客的行为,将狗以及高尔夫等有危险的体育活动排除在各大公园之外。此时,清廷对外节节失利,民族主义情绪渐长,对形同于“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规定简直出离愤怒,不断抗争。
公园的章程,第一条言明专为外国人设立,第五条为不能带狗。但中文的标识已经没有遗存。
而面对抗争,工部局的主席,也就是上文所说的那位英国人麦格戈雷的回应中有这样的表述。
我很难提出不加任何限制的管理条款,以允许中国人自由地进入面积不大的花园,那样花园就不像花园了。这样做,与花园原来的宗旨和管理维护的办法都是相悖的。工部局希望中国人能够利用自身的条件建造一个中型花园,以满足他们的特殊利益。(《上海园林志》)
这就是租界洋人对于华人进入公园的大致想法。他们也确实建立过单独为华人的公园,最出名的一个在今苏州河南岸,四川路桥以东一带,但数量和品质上都不比洋人自有的这些公园。不过,随着华人地位也越来越高,加之租界当局也对高阶层的华人不断放水,这样的排斥行为又没有任何禁止行为的法律条文的支撑,所以取消这种歧视政策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至1928年,租界当局最终妥协,经过表决,属下公园终于完全开放,但是开始收门票费,用经济的办法解决政治的问题。但这总比看种族来得公平。华人的“自由”入园,人气的增加使得本已颇受欢迎的兆丰公园再上层次。
四、兆丰公园的好时光
兆丰公园从建成开始就一直在扩建改建。在建园之初,督造麦格戈雷就已经定下适合野餐、植被丰富和增加动物这三条建园思路,眼下兆丰公园的树木足够茂密,大草坪也建立起来,珍禽猛兽也陆续到来。1921年,园内建成了上海租界属下第一座动物园;1922年,通往租界区西首静安寺的第一条公交线路诞生。自1923年建立起音乐台(毁于文革)后,经常举行音乐会。“探戈传妙舞,爵士奏新词。”正是当日之写照。公园原本分北面较早开发的后园和南边一路扩展到白利南路(长宁路)的前园,中间以一座旱桥相通。随着不断扩容,后园发展空间变小,前园成为兆丰公园后来发展的重点。
中山公园后园与华东政法大学之间的万航渡路(2006,作者自摄)
这是中山公园内最有名的景致了,至今仍在,只是两尊女神像已被砸毁,之后的为复制品
1935年,公园内设立了大理石亭,并保存至今,还有一口救火钟(毁于文革,一说毁于大炼钢铁时期),以及华人公园移来的四不像雕塑(毁于文革),供游人赏玩。曾有兆丰公园“十二景”之说。
极司菲尔花园的彩色明信片,原处白楼为愚园路上的西园大厦
今天的西园大厦(2016,作者自摄)
1939年,有一位叫王福穰的年轻诗人作春游兆丰公园二首,其中之一为《湖边咖啡馆》
临水多游侣,羞花斗舞衣。娇声呼仆欧,絮语啜咖啡。
秀发争人羡,高鞋世所稀。今朝盟白首,何日逐双飞。
对华人开放前后的极司菲尔/兆丰公园
尚处孤岛时期的诗人,处在日占区边缘的兆丰公园,其营造的意境颇有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味,但细读最后一句,乱世人虽有纸醉金迷的生活,但对于未来却不敢过分期许。两年后,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冲入租界,也占领了兆丰公园,那些湖边的神仙眷侣也没有了栖息的所在。
五、改名“中山公园”
而其现在大家熟知的“中山公园”的命名则在1940年代的“沦陷时期”。
1943年,在日本主导下,上海租界彻底“收回”,但是其过程却并不光彩,充其量是法西斯轴心国和傀儡政府之间的一种互相吹捧。日本发动战争的一大借口就是要“终结亚洲人民遭到西方列强掠夺和欺压的历史”。因此,将上海的外国租界归还“代表中国的汪伪政府”,正带有这种意涵。其中公共租界由日本占领当局归还,而法租界则由法国的傀儡政权,维希政府进行归还。
今天仍叫“中山公园”
当然,仅仅归还是不够的。许多租界地名都是由外国人的名字来命名的,因此,汪伪政府就进行了轰轰烈烈的改名运动,中山公园的名称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一个为虎作伥的伪政权的改名行为,实在是一个大大的讽刺。不过,1945年抗战胜利之后,回到南京的国民政府正式收回了租界,消除了一切汪伪政权的痕迹,但是“中山公园”,以及其他还算恰当的名称,未作改动,一直保留下来了。国民政府一度想把它建成植物园,但在1949年的上海战役中又砍伐了许多植物来建造工事,可谓是前功尽弃。
今天
1949年以后,中山公园也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原先豢养的动物也在1960年代全部上交国家,由上海动物园饲养。公园因为其土地所有者的几易其手,其园艺风格有原先的英式风格,也融入了日式园林和中式园林的色彩。新中国的中山公园引入了游乐设施,挖掘了新的人工湖。如今,中山公园更是早就免费对大家开放,谁都可以进去玩一玩,耍一耍。而如下图,毁坏的景观也得到了修复。
救火钟得以复原(网络图片)
中山公园最早有两处园门,北门也就是在万航渡路(极司菲尔路)上的后门是1914年建园时期的老门,也是中山公园十二景的其中之一,南门位于长宁路,始建于1917年,在2001年配合轨道交通二号线曾做过大规模的改建才成为今天的样子。
回首一看,百年中山公园俨然是中国公园的一部活历史,甚至还是中国近代史的一本活教材。趁着国庆,再去中山公园走一走?
公园东面的兆丰别墅,承载着这个古老的名字,也是优秀历史建筑(作者自摄)
【沪说城事】
【本文参考】
曹聚仁《上海春秋》名园,兆丰公园
薛理勇《老上海房地产大鳄》2014,“兆丰洋行与兆丰公园”
娄承浩《千年苏州河》2012,“兆丰公园”
罗苏文《近代上海》2005,第五讲:外滩与公园
沈福煦,沈燮癸《透视上海近代建筑》2004,“兆丰公园”
Paul French,Old Shanghai A-Z
何小平,《中国百年旅游诗词(上)》,2001
《长宁区志》,园林
《上海租界志》
《上海园林志》
《上海名园志·中山公园》万方数据知识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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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置在中山公园的北横通道公示图(作者自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