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再相逢
此去经年再相逢
----文/拂衣----
孩子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要求日诵“增广贤文”。一日,听孩子背诵时,顺口问道:“这里你最喜欢那一句啊?”“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小家伙略带哀怨地说。
“你和轩轩不是好朋友吗?”“可是,他跟涵涵好像更要好”,小小孩童觉得没有知心的朋友。虽说不出所以然,但直觉让他明白友谊需要同等的付出和对待。
因了孩子的缘故,便一起阅读。“当时若不登高望,谁知东流海洋深”“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都是些似曾相识的句子,只是如今读来却让人久久回味。若是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和相处能始终如初次见面那般,等到老去时就不会产生怨恨之心。我们对待陌生人总是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却不懂如何处理亲密关系;我们在相爱之初总是理解包容又甘之如饴,可又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向互相怨怼和伤害的呢?反复吟诵,不觉其厌,千百年来,我们一直在纠缠自缚、如何处世做人、如何立身立业,古人短短数语,便已概括人生要义。
为了浓厚孩子的文学兴趣,陆续购买了一些书籍。原本想着至少耳熏目染一下,挑的都是浅显易懂的版本。例如,史记、论语100个名句等中华经典名句系列丛书。谁知少年志不在此,只愿意挑着《科学实验王》看,文学类书籍却是翻也不翻。
于是,只得悻悻地自己拿来看,这一看便深深地被吸引,从此打开了思想的另一扇大门。读到“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有的人相处到头发花白,可彼此之间却还像刚刚认识一样,有的人只是路途相遇,停车叙谈,车盖相接那样短暂相处,却一见如故好似多年的老朋友。读到“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赵太后不愿儿子长安君去齐国当人质,触龙劝赵太后,“太后您给长安君显赫的地位、富饶的土地,却不让他为国立功。一旦您归天,他凭什么在赵国立足呢,您目光太短浅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读到“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正值人生巅峰的恒温(东晋)问昔日的故友殷浩,现在的你和我想比,怎么样呢?“我已经和自己打交道很久了,宁愿做我自己”。读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春申君黄歇善于抓住时机,该做出决断的时候若不能决断,反过来就要遭受到它的祸害,遂果断的安排楚太子装扮逃回楚国,此后多年秦楚没有发生正面的作战交锋。每一句话的后面都有一个故事,都是一个典故。历史原来以这样的方式沉淀,几千年的传统文化浓缩成一个个句子,那些过去的并没有消逝,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以文字,以谚语,以成语,以经典的方式流传下来。所谓大众的未必能够流传的,但流传的往往是大众的,最深刻的道理总是隐藏在最简单、最直白的话语中,所谓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便是如此。
事实上,孩提时代读过的书、诵过的词当时总是惘然,毕竟,不曾观过世界,何来世界观,未曾经历人生,又当如何领悟。此去经年再相逢,不同的年纪读同样的书一定会有不同的感受和理解。人到中年,突然有一天听懂一首歌,读懂一句话,看懂一本书。当一个夜凉如水的秋夜,你望着前方一幢幢的高楼中无数盏或明或暗的小小窗口透射出来的灯光,每一个窗口都是一个故事,你突然读懂了鲁迅,读懂了“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记得一日家人闲聊,说到孩子将来的职业,提到从医,小小少年便脱口而出一句“学医不能救中国”。我微笑地看着少年稚嫩的脸,无数个学生时代的日子和滔滔流年如银幕在眼前闪过、叠加,那当年被我们吐槽、厌恶的鲁夫子啊,如今再听这话却恍惚失神了。
人说,音乐、美术、文学都是直达人心的,最能触碰我们灵魂深处的东西。无意听蒋勋读屈原之渔父《楚辞》。渔父见而问之,“何故至于斯……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何故深思高举?”你不是三闾大夫吗?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世人都混浊,你为什么不也搅起泥沙扬起水波?世人都喝醉,你为什么不既吃酒糟也喝酒?何必一定要自命清高,落个被流放的下场?年少时只觉晦涩拗口难懂,如今读来却是久久回旋,一遍又一遍感受那节奏、韵律、意境和哀叹,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很多时候我们之所以苦恼,是因为不懂得如何独处,读书吧,慢慢地会发现你开始学会与自己对话,与他人对话,与世界对话。每一个个体的生命都是有限的,人这一生能走多少路,看多少风景,经历多少故事,可是我们读书,我们能在书中感受别人的故事,就好像自己也过了一个长长的人生。我们人生中的各种离散也好, 团圆也罢,求而不得也好,繁华三千也罢,我们在别人的故事中找到了答案。
金萍,笔名拂衣。上班族一枚,诗歌爱好者。诸觉人生何处不西西弗,突然有一天,诗歌撞进眼眸,那有趣的灵魂和荒诞,那不尽的悲凉和情深,那解构的存在和不尽之意……从此,小舟一叶,诗海寻幽。
□编辑:叶寒
□摄影: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