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想和你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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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岁那年,我读小学四年级,同桌是个调皮的男生。
他偷看了我藏在课桌里的日记,然后把我日记里写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着很多同学的面儿说出来,搞得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总在老师收作业前,把我的作业藏起来,害得我抓耳挠腮到处找,怎么找都找不到,眼看就要急得掉泪时,才哈哈大笑地拿出来。
他还会在上晚自习时,偷偷用煤油灯烧我发卡上的蝴蝶结,等我发现时,五彩斑斓的蝴蝶结已被烧毁一半,哀伤地卡在我的辫子上……
少年的我,胆小又敏感,不敢将这一切告诉父母和老师,只能难过和无助中,独自一个人承受。
多年后,我成长为一个走路带风的女汉子。
会当众自嘲自己的黑和丑,能一眼看穿对手的心思,在受到冒犯时敢毫不犹豫地反击,也在理解往事和缝合伤口的同时,跌落时光的裂缝,重访10岁的自己:
“如果回到10岁,你最想对那个调皮的男同桌说什么?”
我以为我会骂他,会打他,会恨他,会用他欺负我的方式欺负一遍他,让他尝尝被羞辱被捉弄的滋味。
非常遗憾的是,10岁的我竟然对成年的我,这样回答:
“我那时好孤独啊,我想和他做朋友。”
20岁那年,我读大学二年级,遇见一个非常好的男孩子。
他身材挺拔,笑容干净,博览群书,会写优美诗意的文字。
他曾在酷热难熬的暑假,带我去学校门口的冷饮店,给我买两块钱一杯的冰激凌。
他也曾在大雪纷飞的冬天,给我买一个红色的超大卡通气球,系在我背包的锁扣上,让我看起来像《飞屋环形记》的某个主角。
他还曾为了我的求职简历,窝在宿舍里忙活几个通宵,只为让发表过那么多文章的我,在人群中一眼被挑出来……
但青春年少的我,每天都活在迷茫和困顿里,不喜欢所学的专业,不喜欢就读的学校,不喜欢当时的自己。
这种深深的自我讨厌,让我抗拒身边的一切。
而这种抗拒,又让我拒绝和任何人建立亲密而长久的连接。
包括,那个才华横溢的男孩子。
所以,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故事。
多年后,我成了一名情感作者,在倾听和书写别人的故事里,过足了爱恨情仇的瘾。
回想起略显苍白苦涩的青春,忍不住把自己逼进记忆的小巷里,摘掉面目模糊的脸上,那嵌入骨肉的面具,冷静地自我审问:
“如果回到20岁,你最想对那个男孩子说什么?”
我以为我会说,我要和他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或者大大方方地问他:“嗳,你是不是喜欢我?”
抑或,什么也不说,就勇敢地牵起他的手。
令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20岁的我对写了1000篇情感文章的我,这样说:
“爱情让人孤独,友情让人温暖,我那时好孤独啊,还是想和他做朋友。”
30岁时,我已经当了妈妈,有次回老家,在喧嚣的小城街头,碰见我高中的一位女同桌。
她父母都在县城上班,她毕业后也回到了县城,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爱人,生养了一双可爱的儿女。
我们聊起当年和高考,也谈到当下和生活。
她忽然感慨地对我说:“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好亲切啊。”
那时,我因为工作和采访,见识了各色各样的人,不再羞于在人前表达真实的感受,更不怕当面向人提出疑问。
所以,我问她:“我上学时,不亲切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
她提到了一个细节:
“你知道吗?当年咱俩坐同桌时,你学习好,我学习不好,每次考试,你都用书本盖着你的卷子。
每当你这么做时,我心里就非常难过。我学习虽然不行,但我也不会抄你的呀,你为什么不把我当朋友呢。
那时,有好多次,我都想和你说,别把我当差生啊,我很想和你做朋友啊。”
那一刻,马路上刺耳的汽笛声快速隐遁,眼前的车流人流都变得稀薄模糊。
我脸上的笑容凝固,嘴像被封上了胶布,整个身体僵硬在那里:
原来,这个在我眼中,骄傲如公主的女同桌,也曾那么哀伤孤独过,那么渴望和我靠近。
而沉浸于题海和分数的我,却浑然不知。
虽然,我已不记得,自己曾屡次用书本盖住考卷防备她,但我从她明亮又好看的眼睛里,还有她忆起这段往事时充满忧伤的语气,断定她说的一定是真的。
她只是想和我当朋友。
而我,却以那样的方式伤害过她。
苦涩而拧巴的成长中,我们都曾被某些人某些事所伤,又稀里糊涂地伤害过某些人。
孤独的我们,那么渴望连接,渴望看见,渴望被一段关系接纳,并从对方身上确认一个不那么糟糕的自己。
这,是我走过贫困而粗粝的少年,迈过懵懂而迷茫的青春,趔趄步入疲惫慌乱的中年后,悟出的一点心得:
我们不活在关系里,就活在孤独里。
我们不活在真实里,就活在虚假里。
我们不活在爱和被爱里,就活在怠慢伤害里。
所以,从30岁起,我决定认真做一件事:
诚实地打开自己,和更多人建立关系。
这关系,是一次见面,一场聊天,一回碰撞;
是一篇文字,一段回复,一次沟通;
是一个笑脸,一封回信,一个故事……
为了这样的关系,我开了公众号,遇见更多人,开通娜姐来信,书写娜姐故事,公布自己的微信,在无数庸常的深夜和白昼,通过一个个小小的聊天窗口,和更多人建立关系。
我用自己的脆弱,搀扶你们的脆弱;用自己的敏感,触碰你们的敏感;用自己的经历,照见你们的经历;也用自己的孤独,交换你们的孤独。
我不清楚,这样的关系,是不是治愈了很多人。
我知道的是,你们很多人,让我一次次得到治愈。
就像,这个考上研究生的孩子——
就像,这个找到了新工作的读者——
就像,这个找到亲密关系钥匙的朋友——
红颜易老,爱情易逝,青春易散,情感易变。
唯有关系,从我们内心出发,抵达某个温热的地方,再反射回来的关系,让我们确认自己的质感和光亮中,永存。
这样的关系,总是让我产生一种喜悦。
一种无法用任何有形的算法,去丈量的喜悦。
它更像是一个赶路的人,背着干粮,拿着手杖,小心翼翼地在黢黑的山间行走。
夜深天寒,前路坎坷,怪石林立,魅影暗生。
忽然,迎面走过一个人,他举着火把,唱着山歌,明亮如光。
对。
就是这种喜悦。
一种找到同类的喜悦。
一种得到安放的喜悦。
一种在深夜里,遇见光和暖的喜悦。
一种“让我们当朋友吧”的喜悦。
恐慌而糟糕的2020年,就是这样的喜悦支撑着我,让我每天像个准时劳作的农夫一样,来到这一亩三分地里,播种下一颗颗叫“文章”的种子。
从1月到12月。
从岁首到年末。
从昨天到今天。
尽管,这一颗颗种子,并非颗颗饱满,粒粒金黄。
也不是每一颗都精心挑选,发育良好,成长健壮。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是朋友。
我不在乎结果,你们也允许我犯错。
重要的,是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共度了一段又一段或晦暗或明亮的时光。
并从这样的时光里,靠近那个不够好但愈发真实的自己。
迈进2021年,我一脚踏进了自己的40岁。
站在40岁的光影里,我想对所有读者说:
谢谢你们,我的朋友。
谢谢你们陪我走过恐慌的2020年,和我一起迎来崭新的2021年。
谢谢你们给我肯定和赞赏,让我一点点砸碎完美和人设带来的彷徨。
谢谢你们向我袒露不够好的自己,让我在倾听和回复中更加明晰自己。
谢谢你们当我的朋友,让我在连接和关系里,松弛松软,亦明媚无惧。
亲爱的朋友,2021年,我还想和你们有关系。
还想在这样的关系里,照见彼此,安放自己,书写灵魂深处的眼泪、孤独和欢喜。
当我迎着2021年的晨光,敲下这些来自我心的文字——
一愿我的朋友们,身体健康,灵魂敞亮,成为一个建设者。
接纳当下,丰盈见识,敢于行动,用事实和理性武装大脑,也用希望和慈悲浇灌灵魂。
二愿我们的祖国山河无恙,人事皆安,未来可期。
我们的民族团结,我们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历经疫情和诋毁、疼痛和成长,播下勃勃生机,培植济济人才,铸牢泱泱大国,写就煌煌伟绩。
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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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