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斯《爱丽丝城市漫游记》(1974):重拾与世界的联系
上海将举办“无尽的行走——维姆·文德斯回顾展”,借此活动,小众先锋将推出一套文德斯作品连载文章。
爱丽丝城市漫游记 Alice in den Städten (1974)
两部文学改编作品《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红字》后,文德斯转回一种较为自由松散的拍法,拍出迷人的黑白公路电影《爱丽丝城市漫游记》。在对文学作品进行改编时,文德斯努力要求自己用严谨、精准的叙事方式呈现,而较为个人化的《爱丽丝城市漫游记》则选择游离松散的表达方式,不啻为文德斯反叙事冲动的一次完美体现。
在展开影片评论之前,需对这部电影小而精妙的工作班底做一简单介绍。《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中哑巴的饰演者鲁迪格·福格勒在片中饰演横穿美国的记者菲利普·温特,他自此片起成为文德斯的银幕代言人;《红字》收获的宝贝——童星耶拉·罗特伦德在片中饰演鬼灵精怪的爱丽丝,这一角色无疑是银幕上最为动人的小萝莉之一;文德斯的御用摄影师罗比·穆勒再度贡献精湛的黑白摄影;德国七十年代“先锋摇滚”的代表罐头乐队(Can)为本片创作了主题配乐。表演、摄影、配乐,加上文德斯松散游离的叙事,共同熔铸了这部典型的文德斯公路电影。
片中的主人公菲利普·温特起初同《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中的布洛赫一样,受制于物体,疏离于人类。但《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中的布洛赫毕竟是作家彼得·汉德克笔下的人物,布洛赫对物体的关注达到一种病态,是一种动弹不得的禁锢状态;
而《爱丽丝城市漫游记》中的菲利普·温特则是文德斯的银幕化身,菲利普对物体的关注更多的是一种与人沟通的失效,或者说是与世界重建联系的渴望。最为明显体现菲利普对物体的关注,无外他用宝丽来相机拍下眼前所见。他在桥下对准海边一景拍照,驱车时停下对一写有“Surf City”(暗示主人公心境)的工业设施拍照;卖车时为自己的车拍照。片中还有一些细节同样交代菲利普这一特点:如菲利普来到纽约情人的住处,当情人和他讲话时,一个插入镜头表现了菲利普对桌上散乱的书的关注,而无心听情人的讲话;再如菲利普进到爱丽丝和爱丽丝母亲的房间后,他对爱丽丝母亲的挎包的关注。这些构建了主人公菲利普与人无法沟通的孤独人物特征。
爱丽丝作为打开菲利普心灵的钥匙出现。在两人穿越公路不断寻找时,爱丽丝的一些举动融化了菲利普冰冷的内心。如爱丽丝为菲利普用宝丽来拍照,告诉他:“这样你至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或者当爱丽丝把自己关在厕所,菲利普在外面一个个念地名时,当爱丽丝确定奶奶所在的城市时,菲利普的傻笑;或者爱丽丝要菲利普为他讲故事时,抗拒的菲利普最终还是讲了一个故事;或者当菲利普看到爱丽丝的相片和眼前所见的景观一样时所流露出的惊喜和诧异。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在漫长的公路寻找中达到一种默契,而这种默契也让菲利普的旅行不再是一种逃避,而是一种寻找,寻找与世界重建联系的方式,寻找自我身份认同。由此一来,菲利普对物体的关注转移到对人类(爱丽丝)的关注上来,也由此本片在开放式结局中收获的是一丝希望。
影片的主题便是在这样一种基本的故事框架下呈现出来,除了文德斯典型的孤独、疏离主题,片中还蕴含了文德斯美国梦的破碎和迷恋美式文化的矛盾心理。在最开始,菲利普在车中调到摇滚电台后,突然插播了广告,他愤怒地去砸车里的收音机;随后在旅馆里,菲利普面对美国的电视节目再次愤怒,将电视推下摔坏。其中菲利普对爱丽丝母亲朗读的那段文字更为直白:“美国电视不人道的地方,不是插播太多广告,尽管那也令人厌恶,而在于所有的节目变得商业化,变成了对现状的鼓吹。所有图像都在传达一个令人作呕的信息,一种自负的轻蔑。没有令人平静的画面,它们都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现实中文德斯横越美国后,同样对美国充满幻灭:“我离开纽约才十分钟,美国就变成了一场噩梦。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每个乡镇却一模一样。”
然而,这并没有阻挡文德斯在片中呈现他对美式文化的迷恋,加油站、摇滚乐、点唱机等美式事物得到一一呈现。其中一幕更是映照了文德斯及他的银幕代言人菲利普对美式文化的迷恋。当菲利普将爱丽丝放置警察局不管后,他去听了一场查克·贝瑞的演出,查克·贝瑞在舞台上唱着《孟菲斯》,菲利普享受其中。文德斯对美式文化的矛盾心理贯穿其多部个人化的电影,摇滚乐、西部片等美国文化维系着文德斯的身份认同,但作为一名德国人游历美国后,发现美国并没有实现他想象中的样子。这种矛盾的心理伴随着文德斯,也在其创作的电影中反复呈现。
《红字》的失利与《爱丽丝城市漫游记》的成功,证明文德斯在拍摄较个人化、自恋化作品时,全身的感性、敏锐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爱丽丝城市漫游记》集结了小而精悍的班底,用比《红字》少得多的预算,拍出了一部真正属于文德斯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