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诗荐读|钟磊诗选30首 (2016~2021)|总第1300期

钟 磊 诗 选 (30首)
(2016~2021)

■钟磊(吉林)

    ■ 黑 夜 帖    

黑夜耸起双肩,用街市的灯火吞下几粒白药片,
说:“北斗七星不是天空的圣母”。
我们从凿壁透光而来,
了悟和挂碍已是双双难求。
两个无法安放的肉身在睡前絮语,
在杜撰人神共性的献词,
献词压弯了光线,却不是自解的绳索。
妻子说:“观自在”。
我说:“第二自我”。
而在窗外,几个外省的民工仍在油漆住宅楼的保温外墙,
像蜘蛛被黑夜的黑烧得漆黑,
悬挂在死亡一侧,像被人间烟火淹没的祖辈。
父亲说:“殉道的遗风缺席骨头”。
母亲说:“饥饿的胃大于你们的眼睛”。

2016/10/11

    ■ 自信之年    

不惑之年和天命之年无法拆解,
而无解或有解都是人的穷途末路。
漏风的四十岁牙齿,
挡不住朝廷抛过来的一把铁斧,铁斧胜于一场劈柴,
错把西风当东风,劈下一地鸡毛。
有一个骗子在说:“用梦呓哄大的孩子,
总以为梦有精密度,
大于北纬45°,大于中国东北”。
有一大群骗子在说:“一个愚氓的人若想胜过一张鬼脸,
就要把红糖裹在怀中”。
我在五十岁之后离群索居,感觉老去的时光很累,
躺在一张床上呻吟,丢开身体上的魔术,
活像一个活死人,连飞蛾的快乐死也没有,
找不到和一张木床的相同木纹。
我在说:“他们在用铅封杀我”。
我的余生有毒,在拆解牛皮信封上的红漆,
在揭秘,在吐血而死之前,
从身体里抛出一只井底之蛙说:“它们一开口就说错话。
我要说出活着的真相”。
我在把糟糕的活法,用邮递或快递传递给全世界,
我不怀疑,我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2016-10-17

    ■ 恐 惧 症    

立冬之后,下了两场雪,
第一场雪像我的眼神落进泥土中,
在地平面以下,
变成时光的倒影。
第二场雪落在我铺在窗前的草帘子上,
像在冬天里活下来的羔羊,咬紧牙关走在冰面上,
走出饥饿的一种担忧。
我也习惯了熬着饥饿的日子,看见铁栅栏在移动岁月,
滑出年关,在冰冷的屋檐上滴着冰凌,
像单调的日子。
我感到口渴,吃掉爱人递过来的一个桔子,
说:“桔红色在怀旧,卷走了八十年代的老照片”。
我开始写诗,在贫穷中寻找富有,
像弗朗茨·卡夫卡的甲壳虫啃着天空,
啃着死亡之外的一场相见。
而夜晚的十点钟是这么虚弱,像睡眠的白纸,
跪在饥饿的钟声里,
在念叨着我和爱人的名字,在床上做梦,
梦见我和爱人被两场雪漂洗过,
又把两个人影夹在两场雪中间。

2016-11-15

    ■ 立 体 论    

众所周知,我像精神的立方体,
在某个夜晚把我放在一面镜子中,变成一个多棱镜,
不说话,在多棱镜里呼吸。
相信一盏灯吧,灯光在推测现实,在反对水,
让我的脸分化成许多面孔,
让我在一面镜子中恍惚地看着自己,
在一次醉酒中呕吐两次。
我在多棱镜中伸出两只手,
抖开一匝地平线,把身体打成一个死结,
在说:“我有不同的我,可能是不同的透视所致”。
我在醉酒后开始醒悟,像世界的一个影子,
在让我坐在一块跷跷板上,
把我的脸涂上三种颜色,像三盏灯光的斜坡,
在说:“精神的立方体中应该有动物,
像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老虎,
在把蝙蝠和猫头鹰拴在光线上,
在现实生活中从事象征性工作”。

2016/11/24

    ■ 两 日 记    

2017年6月7日早晨的一滴血,
像我的骨血在把时间充满,
在喊:“天道和人愿落在了时间的法轮中”。
我开凿冰骨头,手心发冷,
融化了是非,混合成流水的日子,带走我的命,
我已经变成无名之物。
就像是昨天的长春雕塑公园,把最不起眼的时间掏空,
让我坐在一个雕塑里品评人的品相,
说起陈忠实写的李十三,活得很惨,
活在秀才的名号中,写下流传二百年的《春秋配》,
却活不成一碗米糠,死在嘉庆年间。
而在如今,陈忠实死在《白鹿原》上,
摞起死亡高度在藐视一个流氓时代,在死亡中落单。
我忽然也想冒充一个秀才,
从一些彻头彻尾的日子里跑出去,去为一个天子鸣锣开道,
看着老天爷的脸色吃饭,
在一个饭桌上吃狗肉,喝狗肉汤,
借着二两烧酒的酒气说:“天子活天,我在活地”。
我又掐指一算,今日又是大考,
又有多少人在老天爷的脸上挖东墙,补西墙?
在让隔壁的二愣子说:“天上没有掉下鸟人”。

2017-6-7

  ■ 色彩的装置学  

这么说吧,一座挂钟在午夜里走动,
咬碎了黄铜的牙齿。
而我不愿意点灯,让黑夜生锈。
我从黑暗中摸进黑暗中心,看见我的幻觉坐在神龛上,
变成光明的秩序,在介入生活。
而黑暗却像政府的霉味,
经不起嘲弄,又把我从黑暗中扔出来,
在说:“教化,不是色彩”。
我戴上伊曼努尔·康德的小红帽,再让红色比黑色高亮一点儿,
在额头上打铁,埋葬一个乌托邦,
在《资本论》中变冷。
午夜的黑高,高过了一座坟墓,
有人在坟墓中点亮一盏灯,再点亮一盏灯,
但是我不能,我在给黑夜装耳朵,
在说:“我的额头很清醒”。

2017/9/19

    ■ 对    话    

总是有人说:“安放骨灰的土瓮不是大海”。
总是有人说:“”我不受大术训诫,我是自由的子嗣”。
以上的悖论,在一个人的骨灰里复活,
恢复了三十七度体温,在大海边上走走停停,
在说:“万物皆有重生的命门”。
这是真的吗?海滩上的泡沫真死如斯,自由鸟啄走了天空的痣。

2017-7-25

    ■ 在世遗嘱    

父亲说:“生死之间的挣扎,是遗嘱的歧义”。
我说:“对生死的误读,令人惊悚”。
而在眼下,一场暴雨,又一场暴雨一连下了三天,
像无常的时间从天而降,
在观看一场生死狼藉,让一条闪电从中间划过去,
仿佛是一地梨花,在又一场红楼梦中葬花,
葬下了两场生死。
老父亲就要走了,在天地间恍惚赢了时间,
而余晖还在嗜血,在让梨花变成梅花。
而我活过的每一天,像活命的倒流水,
抱着以梦为马的活招,
在对空作战,妄想抓住一缕黛青色的灵魂。
父亲说:“逃走的雨滴,落在了屋檐下”。
我说:“滴水穿石之声,在打击生死之间再一次明了了”。

2017-8-4

    ■ 懒 慢 抄    

阿Q本名叫谢阿贵,活得落魄不堪,
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偷过周作人的两块古砖,
被周树人抄录下来,在《阿Q正传》中揪住谢阿贵的辫子不放,
逼着谢阿贵向吴妈下跪。
可怜的谢阿贵,很委屈地在《阿Q正传》中败下阵来,
一下子把别人干的坏事归在自己的账下,
在说:“认了,认了”。
又胡扯一遍说:“先贤说过,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而今,我再扯远一点儿,
干脆给谢阿贵装上第三只手,交给一个厨子剁了,
再给厨子五毛钱或一元钱,
让谢阿贵站在《阿Q正传》中冒充贵人,
或让谢阿贵抱住民国的旧时光,和鲁迅的幽魂击掌,
让谢阿贵说:“我比前世都阔了”。

2017/10/18

    ■ 失眠大师    

一双眼睛混淆了夜,四片天空飘起来,
恍惚间,一群野狗抬着一具死猪的尸体从南山上走过来,
被一个猎人打击,子弹在飞。
忽然,我惊醒过来,在寻找一只笼子,
想在天亮之前把它挂在天上,寻找一只鸟儿,
让死亡的门槛低下来,去交换猎枪,
再把死猪的尸体抬出去,埋葬一场灾难,之后,天空渐渐亮了。
幸亏我没有销毁一个失眠现场,
幸亏我在骤变的现实中,把失眠的大师关在一个房间里,
让我平躺在一张床上,呆望天空三天,
然后,学着弗朗茨·卡夫卡说话:“我又跟自己说话了”。
然后,写下11月10日。床。恶是善的星空。
然后,写下12月4日。宰猪。

2017/11/24

    ■ 灵魅之书    

腊八,不宜出门,
有人在练习回马枪,杀破一个死门,
杀出一个鱼死网破。
这让我明白,人影终将在虚幻的缥缈间寥落,
虽能踉跄几步,但终将幻灭,
并在与冰冷的身体对骂:“你他妈的不是终身一我”。
我有分身术,在给灵魂更衣,
在剔除一副老骨架,在把灵魂挂冬天的树梢上,
一下子,在树丫上睁开失明的眼睛,
看见人生的薄凉,像纸糊的银锭。
恍惚间,且有人迈着小碎步,
从鲁迅的两棵枣树中间穿过去,
快速地推开了一扇院门,又在院门口站上一小会儿,
突然变成一匹白马,在土墙头上跑,
像一个兵马俑,在更远的尘世一晃。

2018/1/26

■ 生而为人的困惑几何或代数

现在,有比我年轻的人死去了,还有……
唉,不说精神之死了,
谁会保存灵魂?
谁会在是非的人间学习爱?
是啊,寂静是怀念,大爱是恐惧,
我只有在用生而为人的困惑讲述一个课题,
怎能忘记?人生的打击是这么凶猛,
一锤子砸碎了骨头,
让灵魂淤积成血,从身体的深渊坠落,
像约瑟夫·布罗茨基小于一,小于一桶泔水,
或是名利的现实,或是我的现实。
这是2018年农历的开端,
我在求证,是专制击败了数学在荒凉的思想上摸石头,
或是某人或某物的半径,
在丈量类似的生物学的半径,嫁接于一种实验或探看,
允许死亡摘走双眼,
像一个日子,而不是两天,
这么空洞,或是空洞的半径大于死亡的半径。

2018/1/28

    ■ 灵魂之王    

让灵魂的样子站起来,干起一些出格的事儿,
就像走出身体的笼子,
在身体之外显形。
像弗朗茨·卡夫卡和约瑟夫·布罗茨基一样,
在笼子之外兑换光阴,忽略两个笼子。
如果人间比天堂昏暗,
那么就让它们来吧,来拯救我,或用泔水和饥饿的惩罚,
把一个心脏分离成两个心脏,
就像现实这点事儿,在搬运废墟,
然后让我在红绿灯下生活,或被斑马线绞死,
然后埋藏在三块石头里,像一座废墟。
弗朗茨·卡夫卡在说:“我见过”。
约瑟夫·布罗茨基说:“我也见过”。
我们三个人却总想把人的命根子从三块石头里拔出去,
师从于虚无,开始表演起拔苗助长的小把戏,
在说:“做灵魂之王,绝不是罪过”。
我说:“我活不了一百岁。三十年后,我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朋友。”
他们说:“是真的吗?”我说:“是”。

2018/2/12

■ 再数落一下自己

这辈子,我厌倦了追逐,
在经过卑鄙无耻的生活之后,拒绝成为一种样子。
我在自由自在地想,想成为自身,
却不由分说,丢下一辈子。
我不是我,我在搞小动作,
比如撇嘴,皱眉,握拳头,像在揉搓一个面团,
像诗,恰好被现代政府、大学或道德描摹成一个学术幻影……
比糟糕的世俗不知廉耻,
比一穷二白的现实白,
白得有些喜新厌旧,让我在一粒尘埃中消失了,
又说起起风了,比风水无用。
这也恰好证明,我在用后半生的错误裹住自己,
让我腐烂地活着,确实是一种病。

2018/12/4

    ■ 繁华在心    

嘿,我是诗的秘密。
可是,生活还在告诉我很多,
譬如和死亡较劲,和小人较劲还需要很长时间。
此时,势利眼们还在大摆宴席,
约我喝酒,我只有喝下一杯清茶,
洗一洗杂乱的内心,打理好众生相的说长道短,
在转身的时候,逼我说一声再见。
其实,不再相见最好,
秘密的诗歌还在繁华内心,还在勾勒着人生的周长和半径,
躺在下午三点的钟声里说:“我想回家”。
我仰卧在时光的斜坡上面,
缩小成阳光的一个小逗点,和失败大师一模一样,
虽然阳光有些偏西,可是我还在瞭望着弗朗茨·卡夫卡,
伏在夜幕的弦窗上小睡。

2019/1/9

    ■ 孤独大师    

谁在说话,说我是痞子,
在说:“在他身上有十个刺儿不能摸”。
我暗暗地骂,去他妈的,
被人抚摸,无异于卖淫。
我总是在人群当中开小差,在问:“一个人究竟是什么?”
有趣的是,一大群人伪装成我的影子,
在代替我,或是漆黑一团,
像一群黑猪,在猪圈里哼哼着,
在冒充早晨的一个祈使句,在用猪拱嘴掀翻一个猪槽子,
把一桶泔水泼在我身上,让人无法辨认。
恰是如此,我像约瑟夫·布罗茨基一样小,
或小于一根针,藏在一座大钟中,
在午夜零点敲打着五十而知非,
几乎是无可匹敌,敲打了十二下,或者是十三下,
在说:“我是我的证人”。

2019/1/29

    ■ 恶世哀歌    

咬牙活着,咬牙写诗,
咬碎雾霾的牙碜,咬碎它们所说的。
过去,学鲁迅,把野草打成一捆儿,
从无做起,加上药,加上茴香豆,加上血馒头,
加上一个哈欠,加上一支烟,
捆死一场幻灭,捆死白日梦。
现在,我的四周无人冰冷得有些发白,
在冰的四壁上点起死火,
在说:“我躺在大地深处,嘴唇还在蠕动”。
今天,我学着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的样子,
看一眼奇怪的天空,看到夜幕上的一些蛀孔,
几乎是光影,几乎是恶意的。
这也让咬牙活着的人或咬牙写诗的人,总想知道它们的名字,
于是,它们还在乱飞一场春词,
还在野草地上吸露水,
吸人血,双唇还是红惨惨的,瑟缩的。

2019/2/25

    ■ 切    片    

把我和自我切开,
我成了切片,我在问我的诗歌在哪儿?
我的灵魂在哪儿?
没有人阐述,舞台空空,
只有一只苍蝇在空中乱飞,乱飞,乱飞。
飞乱了我和一面镜子,
我的影子开始嚎叫,在叫我的名字,
像有毒的水银在白床单上走动,持续走动了一周,
又蜷缩在我的旁边,充满了性欲。
有人想到鸡尾酒,想到滚石,
可是,玻璃酒杯和鹅卵石仍然悬在夜幕的非议之下,
想象着我和自我玩得很开心,
又在2019年5月28日的夜里,把我描在一张白纸上,
留给人间一个结果,让人的脑袋触碰它,
让我的半边脑袋忘记它,
让我的另外半边脑袋虚构它。

2019/5/29

■ 我是诗歌的孪生兄弟

是的,一起长大,一起老。
现在,可以用钥匙打开谜底,
约瑟夫·布罗茨基说:“我们兄弟相认”。
我说:“我要牢记风景”。
切斯瓦夫·米沃什说:“可以凑在一起,忘掉孤独”。
秘密集会的三个人在朗诵《小卵石》,
小卵石可以被看见、被触摸、被描述,
约瑟夫·布罗茨基说:“诗歌是孤独的练习”。
我说:“我们丢光了俗常所见”。
切斯瓦夫·米沃什说:“我们不能缩减成一个”。
有一天,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也陷入一个洞见,也在用诗歌见证,也有必要再提一下,
在和又聋又哑的世界吵架,
在问:“灵魂的样子,你们看见了吗?”

2019/6/14

    ■ 血的精神    

是啊,诗了半辈子,
没有一行诗,让我在下半辈子翻身,
翻转成三十年之后的真身,或是灵魂的底片。
如今,我打算把自己全盘托出来,
让灵魂撤回到心脏里面去,
在说:“剩下的,交给血液去操办吧”。
我像一个幸存者,在说起命定的所在,
比手指肚上的簸箕大一点儿,
让不死的回忆,带走一些嘟嘟囔囔的日子,
只是觉得被生活磨损了指甲,比那些迷信的日子好看。
把灵魂安排在命运里面去吧,
让我的命在五十而知天命的命里动弹一下,
感觉像我在一条街巷上散步,
略微带着市井的苦涩,
正在忙活着在大萧条来临之前的一些事儿。
天知道我在做什么,一刻也不停歇,
正如尘世的一次神性知遇,
正在把神学的词汇安排在一个小小的躯壳里面去,
哭上一小会儿,又笑上一小会儿……

2019/8/26

 ■ 想象的方程式 

算了,我要在喧嚣中安静一小会儿,
想象一下费尔南多·佩索阿,
他却在旁观我,摆出讨厌我的样子,
顺手摸了一下头,
在说:“我有七十二个面具,没有一个适合你”。
一提起面具,我就想起中国戏剧,
带着我的命运一起玩耍,
把我当成一个难以提及的地理,
让我认不出我来,总是弄错灵魂的样子,比八大京戏荒诞一点儿。
或者,像达尔文的猴子在入戏,
可以回到《西游记》中,比孙悟空的替身多一点儿,
比取自化妆间的脸谱好看,足以和想象媲美。
算了,想象的方程式可以到此为止,
我只是我的存在之谜,
像费尔南多·佩索阿一样从面具的背面抓一把自己,
不打算这样玩下去,马上露出真面具,
不如让这件事也算了。

2019/9/11

    ■ 拼死年代    

生活在忙乱地翻腾着,
我在为生而为人抱歉,一心想弄明白人这种东西。
我把我劈成两半,
一半像罪恶,活得活蹦乱跳的,
在羡慕攀高枝的人,却爱上鸟人的堕落,
一半像骑手,活得让人惋惜,
无法还原自己,在随风飘散。
或许人活着就是堕落,没有救赎的路径,
或许爱就是一场瘟疫,等于艺术的失眠……
就像是我活在没有我的国度,
使得暧昧的身躯横陈在王府井大街上,说起六十四号街坊,
说起委屈求全,像田汉跪下来给人看,
像别人那样活着,藏起一个比人还大的不。
而我的每一个指纹都在揭人短,
不指向一座城市的指南,
在一个拼死年代,配得上一个没有人为之作证的证人,
配得上给自己的最后忠告,
在说:“干这个,一定行,和人拼一把儿,
哪怕还是有人扔菜叶”。

2019/9/23

    ■ 牺    牲    

恐怖带着瘆人的微响,忽闪过来,
令人惊恐,让我顶住一扇门,
我在用活命的惯性,对抗魔鬼的冲撞,
锁好伤口和秘密,守护好日复一日的日子。
突然,什么也瞒不住了,
一个喋血的日子,在把通缉、逮捕、关押、谋杀排列起来,
叠加成恐怖,让我无法逃脱。
是啊,一个拼死年代经不起推敲,
一个刽子手拖着枷锁和镣铐,还在渴望幸福的刀,
在以笑杀人,错把我当成新鬼,
错把我当成谭嗣同的影子,又用一把钝刀砍了。
是的,我并不在乎这些,
爱上了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蝴蝶,也喜欢干一件残忍的事儿,
再把它杀死,并把它制成标本,
遮住一张人脸,胜过于一场革命的唏嘘,
即使牺牲一词,没有姓名。
2019/11/14

    ■ 春天的恐怖    

红尘的奢恋,尽是无耻。
是的,人间已经失格,我没有资格脸红,仍是行尸走肉。
被瘟疫感染的人心黑了,
比黑锅底还黑,装满了成千上万只乌鸦,
在冒充喜鹊,起先只有九只,后来只剩下两只,
在玩双飞,玩爱恋,在说:“不想死”。
也逼着我换活法,拜乌鸦为师,
也胡作非为一把儿,交出月亮的初夜,
就像是青铜鼎中的死灰。
我一个人在天亮之前大哭,
把乌鸦的内心钉钉子,抛下人的宿命,
在与黑暗结合,浑身漆黑起来。
或关乎某个庙堂,在以一种原始的姿势撩开妙善的裙摆,
像一个强奸犯在说:“时空盛开着两朵莲花”。
像老天也搞起了未婚先孕,
念起了道济尼姑的小名,
在说:“人间哪有正邪之分,好死不如赖活着”。
肯定是赖在潘多拉的盒子里耍无赖,
又想做人,又想做魔鬼,
还在隐瞒什么?

2020/2/11

    ■ 褪色的冷    

忽然,想起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蝴蝶,
死在了他的手上,
不能飞翔的蝴蝶,还被他钉在小纸板上。
小纸板也让我想起许多小卡片,
容纳下一部电影,
像黑色德国褪色的冷,不许白玫瑰花开,
又偷走一枚白金戒指。
有一对夫妇在一些小卡片上写谶语,
在叫醒黑色德国的大街小巷,也在呼喊死去的一个孩子回来。
哦,暧昧的德国却在一直偷听,
在说:“他们总是在零点做爱,做爱不是文明词”。
霸道的黑色德国,只是见山是山,
见水是水,常常揶揄这一组小矮人,
从十字架上拔出一根铁钉,钉死了两个小矮人,
像大面积的无耻和平庸,
大于德国,大于一部电影,大于一首诗……

2020/3/12

    ■ 读写之术    

信天翁的翅膀被固定在大地上,
像一个巨大的帐篷,在暴风的压力下跳荡着,
似有半吊子的拉力,
拉开了离心力的一段距离,在地平线上涂写几行诗。
倘若是诗被一架竖琴送上天际,
天际线也不会被视为通灵术,逃不出塞克拉普斯的眼力。
在这里,诘屈聱牙的斯拉夫语,
还在莫斯科的麻雀山上拣东西吃,
偏偏不用断指指向交配的天空,而是在弃绝自己。
我置身于塞克拉普斯的盲目之外,
在练习图解一个词根,
也是鲍·列·帕斯捷尔纳克的效颦者,带着一顶圆锥形帽子,
活在反叛的灵魂之中,
正在莫斯科的麻雀山顶,爬上一个生锈的旗杆,
尽管有一个词根扎根在一个空间中,
不是信物。

2020/4/2

    ■ 丢 面 具    

命运从手指尖上爬出来,
一直在说话,说起人生像多米诺骨牌,
只有二十一克让人乏味。
我说:“来吧,用未知的灵魂推倒多米诺骨牌,
讥讽鬼魂一次,冒犯人生一次”。
我在凌晨两点钟大赦自己,
在一首诗的上面一边工作一边逃亡,滑出一根肋骨,
在问:“我是孤独的第几个?”
我像一个五十而知天命的小老头,
带着一顶闪光的帽子,
像蒙住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一样的面孔,
试着和鬼魂赌一把儿,
也抓住鬼魂的尾巴,好像是把时光捆绑在一把空椅子上,
在说:“搅动死亡的漩涡,
如同是记忆的手艺”。

2020/4/16

    ■ 皮 影 戏    

皮影戏,还是哼哼唧唧的调,
弄掉了白痴的牙齿,在夜幕下闪着微光。
也好像是在举行葬仪,
有两条黑影活像是裹尸布,把楼台的档口堵死,
比一面黑旗大,在冒充领袖,
在指手画脚,着实令人抓狂。
是啊,我说服不了这样的白痴,
在把一根骨刺扎进头皮,像一场翻脸不认人丢开一张人皮,
说出一个字眼,只拿走灵魂的通行证,
了却身后的最后哀伤。
于是,我把我从自己的手心里抓走,
把头颅制作成骨灰瓮,
看上去,是在以一身骸骨恢复四肢的行走,
或用一双手扣住两根锁骨,
再次点亮肩火,活像人间的一次血光诉讼,
在把火种传递下去。

2020/4/23

■ 我不过是尘埃的名称

而今,许多蹊跷事加入一面镜子,
既真又假,令人恍惚。
一面镜子是什么——它颠覆了人性现状。
可惜,一面镜子只是潜规则,
遮住三张脸,让真相溜走。
我们一家三口人的遭遇,在邀请命运裁决,
在三度空间里面,
含着绍祚中兴的一种味道。
孩子知道来客奇异,在绍兴留下北方的牵绊,
旋即立于临安城头,鸟瞰着西湖池水。
爱人还在爱着厨房烹饪的烟味,
把退休前的时光平摊好,
宛若一枚鸡蛋为一片炙热匍匐在地,不为正午的太阳做梦。
我也请诸位试试看,
死盯着一面镜子不放,看过越州和满洲国的影子,
觉得我不过是尘埃的名称,
在抛舍现世恶名。

2021/4/14

    ■ 我也是得罪的    

我忽略了脚下的黑太阳,
它不是一个圆圈,
不能提供光明,只是黑暗的暗算。
我抓起自己的头发,也抓住自己的生殖器,
嗨,这不是我的重量。
哎,三十年的尘与土到头来还是一种提头来见,
像小丑的悲剧性演出,
企图把玩自己一百零一次。
哦,我是一个奇数吗?我把我交给偷鸡贼是不义的,
哪怕是让我的灵魂走在我的前边,
也是得罪自己的,也是得罪的。
这不仅是做人做久的厌烦,
也是学不会像费·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骂人的麻烦,
不敢骂自己是白痴,在犯口吃,
更不敢得罪最后一个人,
总是隐身在身体的墓地,祛不掉人的病根,
在死亡的身体里叫魂,
叫得瘆人,又像鬼魅那样抓狂——

2021/10/28

    ■ 哦,苍穹    

哦,我活在一条窄迫的裂纹中,
快要咽气了,也快要在受虐的死寂中复活了。
哦,就像是我带病活着,
活在一支烟的尼古丁中,
忧愁得像飘忽的命运怎么也不是优雅的。
我那病恹恹的样子,
正在被生活的裂纹所吞没,像自由的没落。
哎,我该怎么办?我只能赞美沉重和轻柔,
借心也借胆地活下去,
哪怕是活错一回,也要做好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做一个不合群的人,把一贫如洗的日子交付给苍穹,
只留下水渍的样子,
像奥·曼德尔施塔姆那样一路借命活着,
活成病态的死寂和深沉的土气,
一直通向透明的彼得堡或海参崴。
我依旧是喜欢苍穹的银色寂静,
已经学会了离别学问,在一条生命的经纬线上活着自己,
哦,轮不到地平线窃取我的呼吸,
哦,我没有麝香粉味。

2021/11/4

作者简介

钟磊,1969年生,吉林长春人,诗人、评论家。中学时期开始写诗,倡导新意象诗歌写作,独立写诗数十年。曾出版诗集《钟磊诗选》《信天书》《空城计》《圣灵之灵》等。多次入选年度《中国最佳诗歌》《华语诗歌年鉴》等多种选本。现为《独立作家》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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