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夺爱作嫁衣,妒火中烧叹故园:清代“因妒闹婚案”奇谈
清代,甘肃固原人柴四,在邯郸贩羊,买卖不顺,生计潦倒。转眼秋风四起,落叶纷飞,他思乡意切,归心似箭,于是骑驴上路。半道上不慎迷路,误入草莽之中,进退不得,柴四既饥又疲,只好下驴徒步行走。驴边走边嚼些干枯的苇草,人也乘隙吃点干粮裹腹。见前方不远有片树林,柴四自忖能到那休息一下。突然草丛里窜出一只兔子,驴子惊吓躲闪。不巧路边有口枯井,驴子失足坠入,缰绳还牵在柴四手中,他猝不及防,也被拖拽落井。井内漆黑如夜,泥浆深没脚踝,柴四暗中摸索,无计可施,自认必死无疑。悲悼好一阵,忽见有光从缝隙透入,犹如一线,上前摸出一个石门,使劲撼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门外细草萋萋,群花如绣,远山横黛,近水碧长,天朗气清,一目千里。柴四惊喜不已,牵驴而入。徜徉大约半里长的花丛,即见一条小道。两旁奇花异卉,柴四平生未见。桃花千片,大如碗口。时值残秋,而此地的风景像是暮春时节。柴四大惑不解,继续向前,终于来到一处村落,清溪环绕,绿树成荫,木屋竹墙,俨如一幅山水画。村里的垂髫小童和白发老叟,各有怡然之色。他们蓦然瞧见柴四,无不惊怪,尤其对驴十分好奇。村民虽然聚众围观,议论纷纷,但无人敢接近柴四。柴四不知他们是什么意思,只得低声下气,说自己饥饿困苦。一位老人指点道:“向西到石桥边,是荀孺子的家,他富而好礼,你何不前去见见?”
柴四如其所教,来到地方,有一高门大户面向石桥,显赫气派。叩击门环,一个青衣仆人出来询问缘由,然后入内禀报。很久之后,荀孺子才姗姗出迎,只见他白肤美髯,年约四旬,简衣方袍,样式极为古老。荀孺子见到驴,惊讶道:“这是什么野兽?”柴四回答是驴。荀孺子仔细抚摸,前后审视,笑它形貌怪异:“'驴’字大多记载于诗书之中,老夫今天才认识它。”随后请柴四入堂,吩咐仆人将驴系于庭前树下。没顾上和柴四说话,荀孺子就疾呼家人一起赏驴。人群中有一女子,姿色艳丽,频频目视柴四,好像对他格外中意,柴四也为之心神摇荡。
不久,驴躁动嘶鸣,众人惊散,荀孺子大笑:“观其形状,与马同类而已,必定不会吃人的,你们又何须惧怕呢?刚才品味它的声音,大概在宫、羽之间,实在是珍奇之物呀!”因而挽留柴四住下吃饭,殷勤款待,并让两个小僮服侍左右。居住几日,柴四乘隙打听女子是谁,小僮笑而不答地走开。不大一会,荀孺子过来说道:“听闻你询问小女,想来必是对她有意了。”柴四羞愧得冷汗直冒,赶忙致歉道:“在下偶然失言,实无他意,希望先生宽恕。”荀孺子问道:“你曾听过韦娭光的故事吗?”柴四摇头叹道:“在下从小行商做买卖,胸无点墨,哪知道什么故事。”
荀孺子解释道:“那位叫娭光的人,精神激奋,渣滓销铄,餐六气而饮露水,漱正阳而含朝霞,并非不能乘风云上下,然而一朝见到仲鉴,两人就结为伉俪。今日之事,是前世定下的姻缘。如果你不嫌弃我们村野人家,老夫愿与你缔结婚约。”柴四闻言,不胜狂喜,虽然推辞,但也只是做做样子。荀孺子立即索要聘礼,柴四解囊取出两枚紫金镯子奉上。荀孺子笑纳道:“有此作为聘礼已经足够了。”继而问柴四平日做何营生,柴四答说贩羊。荀孺子有些愕然:“干几年了?”柴四对道:“老父贩羊,儿子接替,已经两代人了。即便不富,也算小康。”荀孺子面露不悦:“你非仁慈之人,岂可娶我女儿为妻?”
柴四辩解道:“贩而不杀,疑同无罪。”荀孺子反驳道:“你虽不杀羊,羊却因你而死,怎能说你无罪?”柴四恳请从此改行换业,荀孺子叹道:“你家两代贩羊,被你们害死的羊已有不少,罪无可恕,改行也晚了。”于是退还聘礼,留下柴四的驴,给他一锭黄金,打发他离开。柴四悔恨不已,又不敢争辩,闷闷不乐地背着行囊出门,借住在荀孺子的邻居家。他本想谋划回去,向人打听路途,却无人知道,心情不免郁结,幸好主人不索房租,且每日提供两餐,所以不缺什么东西。柴四喜欢这里风土秀美,人情敦厚朴实,因此倒也能安心住下。一日,忽闻邻居互相哄传:“荀孺子将女儿嫁到鲍处士家,今日迎亲,何不去看看?”
全村男女老幼,观者围堵如墙。柴四挤身人流之中,见彩旗在前引路,马车在后跟随,鲜衣花帽,簇拥的人群浩浩荡荡。而且他的驴被盛装打扮,上面骑着一个簪花美少年,围观村民都说骑怪兽的人是鲍家郎、荀家婿。柴四妒火中烧,冲上前挡道,怒问何故夺我的驴。众人乍见而惊,既而发怒,一拥而上用马鞭抽打他。柴四昂首捉缰,不肯有半点退却。荀孺子闻讯赶来,对柴四怒道:“牧羊小儿,怎敢搅扰我家大礼?”立即命人将他捆绑起来。柴四滚地大呼:“我今日不过一死而已,岂怕你们一缚?”众人无奈,送他报官,官府十分偏袒荀孺子,判定柴四刁诈顽固、不服教化,鞭三百下,流放五百里,解赴尘界关戍边。
尘界关的官吏命柴四掌管关门的开闭,柴四守关一月,竟无一人出入关门,他深觉寂寞。时逢关吏有事离开,临行前嘱咐柴四谨守关门,千万不要随便窥伺关外。柴四乘隙开关奔逃,刚出关门,风景顿时大变,且寒冷不已。奔走到傍晚时分,见着一处村市,向路人打听,都说这里是湖南某县某村。再问是何年月,路人答道:“某年十一月某日。”柴四大惊,这离自己坠入的枯井已有一两千里之遥;计算落井日期,早就过去十几年了。星夜归家,家中已更换主人;访求亲友,搬迁流动殆尽。惟有一个小弟尚在,贫寒沦落到在酒肆打工,胡须一大把了。辗转去祭祀先人的坟墓,坟冢已荡然无存,松柏都成了枯木。柴四抚胸恸哭,将贩羊赚下的钱全送给小弟,然后出家做了道士,云游四方,不知所踪。
作者点评:落枯井,入洞天,柴四理应成仙了。却因贩羊的缘故,立刻脱离仙籍而返回尘世,贩羊之人可引以为鉴。老夫子说,始作俑者无后,因为俑像人,所以用之代替人,这不是仁人之心啊!何况两代贩羊,哪个更加不仁?古人慎于择业,世间谋生的门路很多,何必一定要去打渔、狩猎、屠宰呢?由此观之,宁可当驴,也不做柴四。
兰岩留言:选择不仁义的职业,以致仙缘无分。一落枯井十几年,又涉足人世,大家能不谨慎择业,能不引以为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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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自《夜谭随录》中【柴四】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