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走在人群中,就像一滴水掉进河中
电影《柳青》集中表现了柳青在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之间,为了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从北京到陕西皇甫村十四载,以广阔而深刻的视角潜心创作《创业史》的人生经历。影片力图还原柳青人生的重要篇章,再现柳青书写中国农村社会现实图景的“台下功夫”,以及塑造诸多经典人物形象的幕后故事。
着装的改变象征柳青在个人心理上完成了角色转换。电影《柳青》巧妙运用了光影的色调、俯仰的角度,来表现柳青社会身份和精神世界的转变。柳青刚来皇甫村时,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西装裤,戴着金色边框的眼镜,一丝不乱的精致发型,提着公文包,坐在牛车上,以俯视的视角着看老人和小孩争抢牛粪。看到他的老乡评价道:“洋活得很嘛。”剃发后,再次出现在镜头前的柳青,戴着瓜皮帽,身穿中式对襟褂子蓝布裤,抽着旱烟、挽着袖口,吃、穿、住、行都与当地农民无异。此刻的柳青,决意真正深入生活,进入到他的书写对象之中,永远不失去“一个普通人的感觉”。
他是在明亮洁净的礼堂中给青年学生做报告、在一方天地中写作的作家,也是抛却职务打破专业作家身份限制、全面参与当地生活的基层干部,还是在田间地头和老乡唠家常、在粮食市和牲口市上和“牙家”打交道谈买卖的关中老乡,“他走在人群中,就像一滴水掉进滈河中”。
深入生活对于柳青来说,不仅意味着贴近生活、观察生活,更是在切身体悟生活、研究生活、理解生活,以此作为介入自身所处时代的有效途径。柳青留心观察当时农村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和生活状态,用心揣摩“小说对象”人物的心理、精神状态和行为习惯,乃至将每个人物使用的性格化语言都烂熟于心。这种深入生活的创作道路不止是在写人物,也是在具体的农村社会现实背景中“演”人物。
路遥曾这样评价柳青的创作:“一只手拿着显微镜观察皇甫村及其周围的生活,另一只手拿着望远镜在瞭望终南山以外的地方,因此他的作品不仅显示了生活细部的逼真精细,同时在总体上体现出了史诗式的宏大雄伟。”柳青对中国社会所发生的一系列变化非常敏锐。在“中国大地上到处是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巨画、交响乐和集体舞”的时代环境中,农村展现出新的气象。新的书写对象呼唤着他用心、用情提炼现实生活,书写中国农村社会的变迁。
“要塑造英雄,先塑造自己。”柳青对作家的人格提出了要求。《柳青》的开场镜头充溢着静谧的美感,晨光熹微之中,薄雾轻笼着大地,柳青凝望着眼前开阔的原野,递给女儿一块铁片,语重心长地说:“人这一辈子,不经过千锤百炼,就是一块废铜烂铁。”在柳青看来,文学创作与作家个人的人格底色应当紧密相连,“文学事业,是一种终生的事业,要勤勤恳恳搞一辈子,不能见异思迁”。
柳青的书桌是什么样子的?除了书稿,托尔斯泰的照片就摆在柳青的书桌前,这是影片《柳青》试图传达出柳青毕生信仰和精神支柱的缩影。它提示着柳青永远不能失去一个作家的良心,要不断以文学作品所体现的历史价值和作家的责任担当为标尺自省。
有人来看望柳青并询问写作进展时说:“怎么样,都几年了,你也应该修成正果了吧?”其中暗含着对于文学创作的断论,似乎只要作家投入时间和精力,就能写出文学作品。作为一个专业作家,两三年没有发表作品固然令柳青难以心安,但很显然,用不满意的作品应付发表任务更让他难以心安。面对自己辛苦写出的文稿,柳青并不满意,毅然决然地将其烧毁。这是柳青的良心,是他作为一个普通写作者对于文学事业的忠诚和坚守。对比影片中柳青前后几次参加座谈会的场景,即使柳青身上知名作家的光环逐渐散去,但呈现出的一个写作者对文学事业的朴素坚持,以传世之心和写史意识对待文学创作的认真态度愈发鲜明。
伴随着电影《柳青》六年拍摄周期的是数不清的走访、调研、反复打磨剧本。从这一意义上说,影片《柳青》与柳青本人的创作观念是同频共振的。电影的创作方式与柳青的创作道路,以回应时代的现实主义精神和自觉的“立传”“写史”意识,同构而生,同向于行。
今天,我们理解《柳青》,理解柳青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现实主义创作道路,也是在回应我们身处的时代。我们需要为文学作品注入新的时代内涵,创作出新时代的中国故事。
(作者:宫铭杉,系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