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一种针对无知傲慢的解毒剂|翻书党
“当一个人看见
一滴露珠和一片漂浮的叶子,
便知道它们存在,而且必须存在。
即使你闭上眼睛,或者在幻想,
世界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那片叶子也将被河水带往远方……”
我喜欢的波兰诗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米沃什在《信念》一诗中这样写到。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睁开眼睛,看到那一片被河水带往远方的漂浮的叶子,甚至,有些人干脆闭上眼,把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世界当作不存在,但是,世界会保持自己的样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
米沃什有本非常了不起的书,叫《被禁锢的头脑》(台版叫《被禁锢的心灵》,我这本台版书,是在香港买的),我很喜欢。
头脑被禁锢,有许多原因。对过往发生的历史的无知,也常常是导致头脑被禁锢的一个重要原因。而对过往历史的无知,也有许多原因,有一些原因是因为智识不够而导致的选择性失明——他们宁愿相信灌输给他们的任何东西,而不愿意主动去寻检那些被刻意遗忘或者被无意遮蔽的历史。“当你把历史的黑暗面遮盖起来时,现在的一切也变得黑暗了。” 赫德里克·史密斯在他的《俄国人》一书中写下了这句话。
许多东西,因为时空隔阻,历史不可能重演,今天的我们也无法去亲自感受那些历史的场景——许多情况下,我们应该感谢自己没有生活在那些年代——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通过大量的自由的、而非个别的被规定的阅读,拂去历史的尘埃,去还原、触摸那些历史的往事,以理解我们今天从哪里来,置身何处,走向未来的路上,又应该坚持什么,放弃什么,反对什么。
所以说要大量的自由的、而非个别的被规定的阅读,是因为后者容易让人的头脑被禁锢——对历史的书写,是一种权力,文过饰非,则是这种权力的一种特殊表达。而前者,恰恰会击碎这种禁锢。
比如,今天许多中国人热衷于国学国粹,热衷于德行天下,但他们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的理解,又有多少呢?传统文化中,有不少好东西,但人们对不好的东西又知道多少呢?我们过去大多数人习惯于抽象地谈传统中国之害,礼教宗法,虽然也通过一些文艺作品描写“万恶的旧社会”的恶,严重如比如浸猪笼之类,但事实上,还是远远不够的。2018年11月我读瞿同祖先生名著《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让我这个原本自以为读了很多书包括古书对中国传统社会有不少了解的人,感觉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真是井底之蛙。瞿先生所引的那些过去散见于各类案卷只有历史专门(法律)研究者才会发现的案例,真是读来不寒而栗——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还是无法想象和接受——在这些问题上,又何以保持对历史的温情和同情的理解呢,即如众所周知的裹足?
书读多了,对被尘埃遮蔽的历史了解多了,才会真正理解鲁迅说的,“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也才会发现并明白那些被包装成花一般的历史背后,其实有太多溃烂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必须剜掉,必须刮骨疗毒。倡导复兴传统文化的,一定要认真读这本书。不了解传统,你连复兴的是什么传统都不知道。
同样,2018年11月读的《亢奋战:纳粹德国嗑药史》,则向我展示另一幅完全不同于过往的纳粹德国形象,一个从上到下从一开始就依靠滥用兴奋剂毒品等药物维持的纳粹德国——过去我一直以为闪击战的德军完全是靠军事素养和武器装备来赢得战争初期的胜利的,但这本书告诉我们,军队对药物的依赖,是早期德军强悍的连续战斗能力的保证,但成亦药物败亦药物,对药物的迷信和依赖,最终导致了德军原有军事素养的下降,而希特勒本人后来对药物的依赖,摧毁了他原本具有的天生的敏锐的直觉,最终靠药物沉溺于虚幻的自我。
英国伟大的历史学家保罗·约翰逊说过一句话:“对历史的研究,是一种针对当代傲慢的强烈解毒剂。”
套用他的说法,其实就是,大量而自由的阅读,是一种针对当代被禁锢的头脑的无知傲慢的解毒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