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国虽穷,爱之弥笃!” 弘一法师的禅画,意境深远……

在中国现近、现代佛教界,有三爱国高僧——八指头陀、苏曼殊和弘一法师。

他们的修养、学识,令人景仰!

八指头陀精于禅诗;苏曼殊能诗,能画,能文,能翻译;弘一法师则更是多才多艺,他对诗、词、文、画无一精,还能演戏、弹琴,书法和金石更是他的强项。

弘一法师是第一个将西洋油画、音乐和话剧引入国内的人;他还在东京的舞台上演出过《茶花女》,扮演的不是阿芒,而是女主角玛格丽特;他是才子,艺术家,本该落拓不羁,却偏偏是个最严肃、最认真、最恪守信约的人;他在盛年,三十九岁,日子过相当好,却决意去杭州虎跑寺削发为僧……

著名学者俞平伯说:“李先生的确做一样像一样:少年时做公子,像个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风流名士;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美术家;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办报刊,像个编者;当教员,像个老师;做和尚,像个高僧。”

又岂止“像”,活脱脱就“是”,样样都能从一个“真”(真性情、真学识、真才具)字中抽绎出人之为人的神韵,够好了,是真公子自翩翩,是真名士自风流,是真高僧自庄重。

弘一法师俗姓李,幼名成蹊,字叔同,祖籍浙江平湖,先世移居津门,经营盐业。

其父李筱楼是同治四年(1865年)乙丑科的进士,当过吏部主事,后辞官经商,先后创办了“桐达”等几家钱铺,挣得偌大一份家业,被人称为“桐达李家”。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乐善好施,设立义塾(提供免费教育),创立“备济社”,专事赈恤贫寒孤寡之人,施舍衣食棺木,有“李善人”的口碑。李筱楼晚年喜好内典(佛经),尤其耽爱禅。很显然,他的言传身教对儿辈(尤其是李叔同)影响极大。童年时,李叔同常见僧人来家中诵经和拜忏,即与年纪相仿的侄儿李圣章以床罩做袈裟,扮成和尚,口诵佛号。

他儿时的教育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一位姓刘的乳母,她常教李叔同背诵《名贤集》中的格言诗,如“高头白马万两金,不是亲来强求亲。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

李叔同5岁父亲去世,18岁时遵奉母命与俞氏(津门茶商之女)结婚。百日维新时,他赞同康、梁“老大中华非变法无以图存”的主张,曾私刻一印:“南海康君是吾师”。因此在当局者眼中李叔同乃是不折不扣的逆党中人,他被迫携眷奉母,避祸于沪上。

“我自20岁到26岁之间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的时候。此后就是不断的悲哀与忧愁,直到出家。”(李叔同《二十文章惊海内》)。

他参加城南文社的集会,与江湾蔡小香、宝山袁希濂、江阴张小楼、华亭许幻园义结金兰,号称“天涯五友”,个个都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不仅才华出众,而且风流倜傥。许幻园的夫人宋贞曾作《题天涯五友图》诗五首,其中咏李叔同的一首尤其传神:

李也文名大似斗,等身着作脍人口。

酒酣诗思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

李叔同比盛唐侧帽癫狂的“饮中八仙”还要奔放,他的才艺不仅使朋辈折服,也使北里的名妓为之倾心,朱慧百、李苹香和谢秋云都曾以诗扇就正于他。

此时此际,国事日非,好男儿一腔热血,无处发泄,乃寄托于风月间,“走马胭脂队里”,厮磨金粉,以诗酒声色自娱,果真能“销尽填胸荡气”?“休怒骂,且游戏”,这无疑是一句泄露少年情怀的说辞。

辛丑年(1901年),李叔同22岁,考入上海南洋公学特班,与黄炎培、邵力子等人同学。有趣的是,这个特班中举人、秀才居多,普通资格的教师根本镇不住,结果总办(即校长)何梅笙专诚请来翰林学士蔡元培做国文教授,用意自然是一物降一物,名师出高徒了。

李叔同天性纯孝,丧母之痛乃是其人生至痛。26岁那年,他心中再无牵挂,遂决意告别故里,留学东瀛。他特意赋就一阙《金缕曲——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其壮志奇情半点也未销磨: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枝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 

 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来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辜负?”

母亲弃世后,李叔同改名为李哀,自号哀公。他既哀自身孤茕,也哀万方多难。次年(1906年),他在日本感慨故国民气不振,人心已死,挥笔赋七绝以明志:

故国荒凉剧可哀,千年旧学半尘埃。

沉沉风雨鸡鸣夜,可有男儿奋袂来?

这年秋天,李叔同考入东京美术学校油画科,改名李岸。而其留学生涯中最值得称道的举动是,他与同窗学友创立了春柳社演艺部。翌年(1907年),祖国徐、淮地区受灾,春柳社首演《茶花女遗事》募集赈资,日人惊为创举,赞叹不绝。

据老辈戏剧家欧阳予倩回忆,李叔同演戏并不是为了好玩,他的态度十分认真:“他往往在画里找材料,很注重动作的姿势。”

“他有好些头套和衣服,一个人在房里打扮起来照镜子,自己当模特儿供自己研究。得了结果,就根据着这结果,设法到台上去演。”他还特别喜欢扮演女角,在《茶花女遗事》中饰演茶花女,被日本戏剧界权威松居松翁赞为“优美婉丽”。

他还在《黑奴吁天录》中饰演了爱美柳夫人。从留存至今的剧照看,李叔同居然将自己的腰肢束成楚宫细腰,细成一握,真是惊人。为了演剧,他还很舍得花本钱,光是女式西装,就置办了许多套,以备不时之需。

东京美术学校为五年学制,李叔同毕业时已是1911年春,32岁。这一年,他家中遭到了两次票号倒闭的池鱼之灾,百万资产荡然无存。

对此他处之泰然,不以为意,倒是对于辛亥革命成功,大好河山得以光复,感到异常欢忭: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叶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作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河山,英雄造。”

他的这首《满江红》并不输给岳飞的那首《满江红》,同样是力透纸背,义薄云天。

李叔同学成归国后,起初任教于上海城东女校,参与了南社的各项活动,旋即出任《太平洋报画报》主编,刊发了许多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如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

画报停办后,他欣然接受旧友经亨颐之聘赴杭州出任浙江两级师范学校(1913年改为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图画音乐教员,但他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即必须给每位学生配备一架风琴。

校长以经费拮据、市面缺货为由,想打折扣,李叔同则答以“你难办到,我怕遵命”,硬是逼经亨颐乖乖就范。美学家朱光潜曾称赞李叔同“以出世的态度做人,以入世的态度做事”,此语赞得十分到位。

据著名画家刘海粟回忆,李叔同是中国最早使用裸体模特儿进行美术教学的人,在民智未开的当年,他能如此引领风气,真是不简单不容易。他的教学方法颇为别致,其弟子吴梦非曾回忆道:“弘一法师的诲人,少说话,是行不言之教。”

凡受过他的教诲的人,大概都可以感到。虽平时十分顽皮的一见了他老人家,一入了他的教室,便自然而然地会严肃恭敬起来。但他对学生并不严厉,却是非常和蔼的,这真可说是人格感化了。”

李叔同教得用心,弟子也学得上劲,身边有丰子恺和刘质平那样的高足,还有夏丏尊(他为人忠厚,调皮的学生暗地里都谑称他为“夏木瓜”)那样的真朋友。

李叔同于民国七年(1918年)农历正月十五日皈依三宝,拜了悟老和尚为皈依师,法名演音,法号弘一。当年七月,他正式出家。

出家前,他将油画美术书籍送给北京美术学校,将朱惠百、李苹香所赠诗画扇装成卷轴送给好友夏丏尊,将音乐书和部分书法作品送给最器重的高足刘质平,将杂书零物送给丰子恺,将印章送给西泠印社。

出家之后,他自认“拙于辩才,说法之事,非其所长;行将以著述之业终其身耳”。

李叔同的突然出家却引起了外界不少猜测和评议。柳亚子深深惋惜这位披剃出家的东南大才子过早收卷了风流倜傥的怀抱,使中国文艺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1937年“七七事变”,做了十九年和尚的弘一法师,对入侵的日本侵略者的暴行非常愤慨,以和尚的身份在厦门向僧俗宣告:

“吾人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温陵之水,身为佛子,于此时不能共行国难于万一,自端不如一只狗子”。

他自题居室曰“殉教堂”并日书楹联数百幅:“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号召全国佛教徒,奋起抗战,赶走日本侵略者。

当厦门未沦陷前,日本某舰队司令,访法师于鹭江。司令要求法师以日语对话,法师坚持“在华言华” …

司令曰:论弘扬佛法,敝国之环境较贫穷落后的贵国为优。法师若愿命驾,吾当奏明天皇,以囯师礼专机迎往……

法师答曰:“出家人宠辱俱忘,敝国虽穷,爱之弥笃!” 

尤不愿在板荡时离去,纵以身殉,在所不惜。

1944年,法师63岁那年,他写下了“悲欣交集”四个大字,吉祥的西去了。

他悲的是,我们的大好河山,我们的华夏民族,竟被帝国主义践踏,他不能与大家同庆胜利,共迎新中国,重振圣教。

他欣的是,黑暗将要过去,黎明就要到来。

来源 上海禅诗书画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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