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卖棉花/齐川红
如今家乡已不种棉花,田野里不再出现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棉田。久违了棉花!那是辛劳与幸福的记忆。说了也许都不信,我十二岁就去卖棉花了,不是跟着大人,而是一个人。
棉花是那些年农民最重要的经济作物,家家户户都种。播种,移栽,打掐,打药,浇水,施肥,收摘,晾晒,繁琐又劳累。出售后,才能换来通行的人民币,买回各种需要的东西,才能打发姑娘娶儿媳。秋天棉花盛开的时候是天地间最温暖最漂亮的色彩。远远望去,风中摇曳的一朵朵棉花像蓝天上漂浮的白云,也像河滩草丛中波动的羊群。如果谁家的棉花忙得赶不上摘,夜里就分外惹眼。“村头晾晒的棉花像雪一样白。”是我小学一年级用“像……一样……”造的句子。
那一年,爹砍苞谷杆不小心镢头伤了脚脖,走路一瘸一拐。晚上爹在灯下叹气。“快种麦了,种子没买,化肥没买。还得交提留款。”又自怨自艾,“就怪我脚。”娘也说:“眼看就要霜降了,霜降一过,再好的花,也要压级压价。”娘忙得很,自从爹伤后,一个人起早贪黑收着各种庄稼,芝麻,绿豆,黄豆,苞谷,花生,一刻也不闲,憔悴熬煎得像淋过雨的黑棉桃。我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娘脱口说:“我去卖。”爹和娘抬头看我一眼单薄瘦小的身子,不说话。他们不相信我能卖。我说我能。尽管他们不放心,可没办法,还是答应了。
星期天,娘把棉花摊在箔上晾晒了一个晌午头,太阳光下,白腾腾的棉絮白得耀眼。午后她借来邻居卖棉花用的布袋,咬了一下棉籽,“咯嘣”一声,说干了,能装了。爹两手敞开布袋口,娘和我两手掐着棉花瓷瓷装进去,塞了又塞,捣了又捣,装了两袋,放在人力车上。娘从箱子拿出爹的章子塞在我口袋里,按按,出门时再三嘱咐我要小心,搬不动多说些好话。我点点头。
背带太长,在车子把上绞了几道,斜勒在肩膀,低着头一步步拉向集镇的花厂。遇到一个坡,躬身几次都上不去,又退回去,急得我满头大汗,张望着过往的陌生人,可是许多都面无表情,有一个骑着摩托还冲我嘲讽笑笑。想求人,话到嘴边却张嘴结舌说不出口。好一会儿,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走过了,想求他,话到嘴边却张嘴结舌说不出口。他好像发觉了啥,回头看我一眼,折回来,说这么小就去卖花?我说爹伤了,娘忙地里活。他帮我推了上去。
到了花厂,卖花的可真多,长长的队排到了街上。我就顺在后面排着。接着,身后又有人续着。花厂的检验员过来了,我赶紧解开布袋口,露出白腾腾的好花。他们写上爹的名字,却把棉花袋子中间划一道口,从划的口探到深层揪几把放在小篮子里,牙咬一朵花的棉籽。我想回家娘还得缝缝,归还时少不了给人家说好话。他们拿去验级,抽选一斤测轧出棉率。我把车子拉进花厂前院,赶紧跑到轧花的窗口。窗口围了许多人,我个小,挤不进去,在外围踮起脚支起耳朵。听到叫爹的名字,应一声,低头从大人的缝隙中钻进去,抱会剩余的花。据说集镇有的闲人守着窗口拾花打被套呢。这时有点轻松,可以喘口气。一会儿,里面的工作人员出来了,拿着一叠单子,念着名字,人们接过后看级别和出棉率,有的眉开眼笑,有的心疼惋惜。我的是二级,出棉率是40%,旁边的人羡慕不已。
不能松懈,赶紧去过磅。我拉着车往花厂后院。那里万头攒动,人员穿梭,到处竖着“严禁烟火”醒目的牌子。一堆堆山一样起伏的棉花垛高得几乎连接住了天上的白云。有的垛已成,帆布盖着,有的还在往上垛。几经寻找,我找到了二级的棉花垛,把单子递给检验的一个姑娘。正巧垛上扔下来两个竹篓,我一手一个拉在车子旁。检验的人员又检验一番,点头允许我装。他们不时环顾着里面是否掺有次一点的花。我装一点,脚踩踩,装了满满的两大篓。我可真搬不到磅上。看见附近有一对纯厚的夫妇也在装,踌躇一下,记起娘的话,便上前一边帮忙,一边说:“大叔一会帮我抬到磅上,我一个人抬不动。”大叔看我一眼:“你一个人?我当有大人哩。”过了磅后,他对媳妇说:“垛高,孩子家抬不上,咱们帮抬上垛。”通往花垛的是斜横的梯子,我走着就有些胆战心惊。女人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心里感激,忙说:“谢谢大叔大婶。”他们夫妇把两大篓棉花抬到了垛,我小心地跟在后面。然而我要倒时,垛上的一个满脸麻子的女守垛人员,看见篓子边有一撮礓瓣,一口咬定是我的。她说你的棉花不够二级,抬下去重验。我说不是我的,是垛子上的。然而怎么分辨也不行,急得流出了眼泪,嚅嗫着说验了两次都过了,咋不行?她瞪我一眼:“我说不行就不行,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心一横我索性耍起了赖,横躺在垛口:“我抬不动。”“抬不动,我把它踹下去。”“我有多少斤,你得保证有多少斤,不够你得赔,不哩我就不走,跟着你,你到哪,跟到哪,下班跟到你家,夜里就睡你家。”这时下面往上抬的人被我堵着挡住了道,纷纷说:“咋不行,难为小孩子干啥?”最后她白我一眼才不情愿地转过身。
下了垛,拿回榜单,径直去结算室。窗口又是围了许多人。那么多棉花换了薄薄的一叠大团结。我又高兴又有点紧张,把钱飞快装到里面的口袋,硬硬的贴着肉,怪不舒服哩。
我拉着空车走出花厂,经过水果摊,感到又渴又饿,想买个苹果却又怕出岔,只好咽着干唾沫。一步一步回到村,太阳落了,西边倦卧在一抹绛霞。爹娘在村口焦急地等着,娘迎上来:“你一走,我就后悔,忘起不叫你去,干活也干不踏实。”我说这不回来啦。娘接住车把拉着,我和一瘸一拐的爹跟着。到家把钱和章子掏给娘,进灶伙舀一碗凉水,“咕咚咚”喝了,饭也没吃,明儿还要上早学,和衣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作 者 简 介
齐川红,70后,河南新野人,南阳市作协会员,《半月谈》民情调查员,河南草庐创作学院签约作者,诗文散发于《光明日报》《农家女》《黄河黄土黄种人》《现代青年》《半月谈》《南方周末》《演讲与口才》《法制文萃报》《人之初》《看天下》《老人春秋》《新传奇》《乡土·野马渡》《南阳日报》《襄阳晚报》《南阳晚报》《南都晨报》《快乐老人报》《老年日报》《佛山文艺》《躬耕》《河南日报》《河南法制报》《益寿文摘》《卧龙论坛》《今日新野》等纸质媒体及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