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两棵枣树(十一、十二)特别推荐

两棵枣树

著/灵璧石秀



(十一)

 磨房无门板、无窗棂,房内也没有可以遮挡身体的物件,这里绝对不是藏身的好地方。但是二爷爷顾不了那么多,他仍然拉着女人一头扎进弥漫着面粉香味儿的磨房中。

     二爷爷突然闯进来,惊扰到一条正在磨道中趴着的大黄狗,它低吼一声,向二爷爷猛扑过去。二爷爷躲闪不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大黄狗跳将起来,迎面把二爷爷撞翻,再用一只前爪按在二爷爷胸部,二爷爷把头扭向一边,大黄狗的一张大嘴巴便直奔二爷爷的耳朵咬过去。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女人吓懵了,她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大黄狗即将咬下去之时,迅速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二爷爷的头部。二爷爷大叫一声,大黄狗一惊,立刻停止了撕咬,继而温顺地趴在二爷爷的旁边,亲昵地用头蹭二爷爷的身体。

      这条大黄狗和二爷爷是“老相识”,它经常会到我太爷爷的杂货铺附近去,每次只要是二爷爷看见了它,就总会丢几块骨头或饼子之类的食物给它,大黄狗对抛过来的食物表现得很是矜持,它故意别过头去,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斜睨食物,最后在二爷爷的催促声中,它才会羞涩地叼起食物,一溜烟儿地跑开去。

     二爷爷惊魂稍定,他从地上爬起来,搂住狗的脖子,在狗的耳边低语几句,大黄狗好像听懂了似的,马上跑到门边,竖起耳朵堵在那儿。女人搀扶着二爷爷坐到墙边的玉米秸秆上。那一伙人此时正如没头的苍蝇,在磨房附近来来回回地找,可就是找不到二爷爷和女人。领头的男人发现了磨房,他招手让他的同伙聚集在一起,然后诡异地指了指磨房。那一伙人顿时静了下来,他们屏住呼吸,悄悄地向磨房靠近。他们刚一靠近门边,大黄狗就猛窜出去疯狂地撕咬住领头男人的腿。领头男人的腿顿时血肉模糊,他惨叫一声,拖着受伤的腿,仓皇逃窜。大黄狗穷追不舍,见人就咬,那一伙人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好不容易,这一伙人才摆脱大黄狗的纠缠 ,进入到磨房中。但是磨房里已经空空如也,二爷爷和女人早就从后墙的窗户爬出,消失在了夜色中。

     二奶奶坐在“灵枣儿”树下,摇一把团扇等二爷爷接那个女人回来,但是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他们的身影。枣花簌簌地落在二奶奶的头发和衣襟上,老院子内的青石板路在月色的映衬下,折射出清幽的光泽,远处传来激烈的狗吠声,二奶奶突然就觉得有几丝不安和躁动掩盖在这美丽的夜色下面了。二奶奶等得着急,于是就放下团扇,开门去找二爷爷。二奶奶刚走到老街上,就见到一伙人手持火把直奔太爷爷的杂货铺而来,领头的那个男人一瘸一拐,右手擎一把砍刀,左手按在臀部,疯狂地叫嚣着。 

     他们撞开太爷爷杂货铺的门,像强盗一般,能砸的砸,能抢的抢,见着什么破坏什么,一会儿工夫,杂货铺中就已凌乱不堪。二奶奶眼睁睁地看着这伙人在杂货铺中胡作非为,却无力阻止。太奶奶扶着太爷爷颤巍巍地站在杂货铺门前,太爷爷用手指着正在打砸的这一伙人,气得哆哆嗦嗦,已经连话都说不出。老街上的人们被打砸声惊醒,他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那一伙人见势不妙,赶紧逃走,其中有一人已经跑出杂货铺,却又返身回来抓起一件物什塞入怀中。

     杂货铺经受了灭顶之灾。后来我听我的奶奶说,那晚太爷爷的杂货铺被洗劫一空,酱油缸和醋缸被砸得稀巴烂,酱油和醋流到地上,深度足足没过了脚脖子。

     太爷爷看着一片狼藉的杂货铺不禁怒从心生,二奶奶看着一片狼藉的杂货铺不禁愧疚满面,我的爷爷和奶奶看着一片狼藉的杂货铺感到很茫然,不知以后该何去何从。

     在杂货铺对面的一段残垣上,有两双眼睛也在注视着一片狼藉的杂货铺,那眼神中有愤怒,有惊恐,也有深深的愧疚......



(十二)

二爷爷从残垣上滑下去,欲哭无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面对老院子里面的大家。他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般地步了。女人也从断垣上滑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二爷爷旁边,不敢说话,只是试着去拉二爷爷的手,再把二爷爷的手紧紧握住。女人怯怯地给二爷爷道歉,让二爷爷回家去,她自己去找那个男人拼命。二爷爷不敢回家,他惧怕太爷爷,不敢面对太爷爷。二爷爷也不想让女人走,他舍不得女人,他知道若是女人此时走了,定是凶多吉少,也许这一别就会成为永别。二爷爷突然想躲起来,他没有勇气面对眼前的事实,此时的二爷爷已经仿若孩子般脆弱。 二爷爷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闪后,便在心中生下了根,他要远走他乡,既然无法面对,那就彻底逃避好了。

      女人站立起来,她的目光越过残垣再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杂货铺,再看了一眼仍处于盛怒之中的太爷爷,然后再看了一眼痛苦、纠结的二爷爷,她决定陪着二爷爷,陪着二爷爷暂时离开。她想,也许三天、五天,也许三个月、五个月,等二爷爷情绪稳定后就回来。女人扶起二爷爷,二爷爷连回头看一眼老院子的勇气都没有了,他由女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向未知的将来。

     女人和二爷爷此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这一走,竟走了许多年,一直到我好几岁的时候,他们才从南方回到老街上。 

     太爷爷和太奶奶回房去了,留下二奶奶、我的爷爷、奶奶和正在帮忙收拾杂货铺的人们。二奶奶看见太爷爷和太奶奶离开后,她马上让我的爷爷和帮忙收拾杂货铺的人们赶紧出去找二爷爷和那个女人,看看他们在什么地方,看看他们有没有受到伤害?大家在老街上来来回回找了三遍,可就是找不到二爷爷和那个女人。二奶奶自己在老街上连续找了三天,也没能找见。二奶奶失魂落魄,她甚至于让我的爷爷把围沟也打捞了一遍,可是二爷爷和那个女人仍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二奶奶整天以泪洗面,但她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二爷爷,她把那天晚上二爷爷走过的路,来来回回地走了无数遍,希望能够从中发现蛛丝马迹,可是每一次都以失望而告终。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在往年这个时候,两棵枣树上应该已经挂满了青涩的果子,但是今年很奇怪,两棵枣树好像约好了似的,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枚枣子从树梢顶端的叶缝间探出小脑袋,尽管今年的枣花比过去任何一年开得都要多。一天傍晚,二奶奶正在“灵枣儿”树下出神,隔壁的邻居风风火火地来到老院子中,她拿出一块方帕给二奶奶看,说是在磨房内的玉米秸秆处捡到的。二奶奶乍见那块方帕差点儿晕倒,她急忙喊上我的爷爷、奶奶和她一块儿到磨房去。我的爷爷仔细地把磨房翻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找到,那条大黄狗看着悲痛欲绝的二奶奶,看着到处翻找的我的爷爷,它上蹿下跳,但是却没有人能够明白它的意思。

    从磨房回来后,二奶奶就病了。

     二奶奶是个明白人,她心里面清楚得很,两个大活人不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二爷爷和那个女人一定已经离开老街,去了别的地方,过去了这许多日子,仍不见他们回来,想来他们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二奶奶虽然这样想,但是她对谁都不说,只是把苦涩埋在心底,只有没人在跟前时才会偷偷地流泪。二奶奶日渐憔悴,太奶奶命我的爷爷请大夫来给二奶奶看病。大夫眯着眼,手刚搭到二奶奶的脉搏上一小会儿,就笑着恭喜卧在床上、一脸病容的二奶奶。

    二奶奶有喜了,这个消息振奋了老院子里面的人们。太爷爷乐呵呵的,太奶奶整天变着法子给二奶奶做好吃的,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身上,二爷爷离家出走的阴霾仿佛已经被飒飒秋风吹到了九霄云外。

    自从二爷爷离家以后,养家的重任就落到了我的爷爷肩上,爷爷把杂货铺重新整理后继续经营,现在的生意虽然不如原来红火,但是仍然可以维持住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我的奶奶有时会在我的爷爷跟前抱怨二爷爷和那个女人,但是每次都是刚开始提及,就被我的爷爷制止住。

     转眼间到了来年草长莺飞的二月,这一天傍晚二奶奶觉察到肚子在隐隐作痛,但是二奶奶没放在心上,她想忍一忍也许就会过去。但是到了半夜时,疼痛却骤然加剧,二奶奶觉得自己身下好像有黏糊糊的东西流出来。在二奶奶卧房外间休息的我的奶奶被二奶奶的呻吟声惊醒,这段时间我的奶奶一直和二奶奶住在一起。我的奶奶喊醒老院子里面的人们,大家忙做一团,请产婆的请产婆,烧热水的烧热水。我的奶奶把二奶奶搂在怀中,拿一块方巾擦二奶奶额头上汹涌的汗。产婆来了,她看了看二奶奶的状况,告诉太奶奶说生产的时间应该是在上午。时间点点滴滴地过去,太阳出来了,日上三竿然后再日已西斜,二奶奶被疼痛折磨得精疲力竭,就连一直端坐在“灵枣儿”树下等待的太爷爷也坐不住了,他拄着拐杖,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夜幕渐渐降临,产婆分外着急,她一会儿去摸摸二奶奶的肚子,一会儿再去摸摸二奶奶的肚子,二奶奶被疼痛折磨得越来越虚弱,几乎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产婆说,二奶奶不能躺在床上生产,必须得跪着生。

     过去,砖头很稀罕,平常人家垒墙或者建造什么都是用自制的土坯。制作土坯必须是在响晴的天气,人们把黄泥土和麦子的秸秆掺和在一起,再加水搅拌成稀泥,然后找一块平整的地,一人手持四块薄木片钉成的长方形模具,一人用锨铲来和好的稀泥倒入模具中,模具盛满后,需要用“抹子”把稀泥的表面抹平,稍稍静置后,就可以把模具拿掉,这样一块土坯就在平地上成了型,只需要假以晾晒,等它完全风干后就可以了。跪着生孩子,就是跪在这样的土坯上。产婆让我的奶奶去搬几块土坯来。

     产婆拿一块干净的布铺在地上,再把我奶奶搬回来的土坯均匀地分成两摞,摆好。太奶奶和我的奶奶一人一边架着二奶奶,让她跪在摆好的两摞土坯上。巨痛一阵阵的袭来,二奶奶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恍惚之间,她看见她的母亲正在微笑着注视着她,她看见二爷爷正在深情款款地向自己走来,二奶奶累了,她只想闭上眼睛,就这样沉沉睡去。产婆把一块人参片塞进二奶奶的嘴里,然后大声命令二奶奶用力。二奶奶突然醒过来,她想起腹中的孩子,这是她活着的全部希望啊!二奶奶咬紧牙关,聚集浑身的力量——

     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降生在老院子中。

     他就是我的大伯,二爷爷唯一的孩子。

(未完待续)

灵璧石秀,原名胡瑰丽,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宿州散文家协会会员,灵璧家园网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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