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才能改变命运：那几个暑假，阳光真毒，我在棉田里打农药
胡子宏生命日记（728）
读书才能改变命运：那几个暑假，阳光真毒，我在棉田里打农药
（一）
30年前，我还是一名大学生。7月初放暑假，早上我还在北京的校园里，到了傍晚，我就进了家门。我爹说，来得正好，明天起，开始给棉花打药。
晚上闷热难耐，我在院子里，从瓮里舀水冲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爹出现在门台上。他说了声：节省点吧，这点水都是我吭哧吭哧从地里拉来的。
那时候，村里没有通自来水，家里也没有储水的水窖。洗衣做饭，都要用拉水车把水拉到家里。我有过无数次拉水回家的经历。拉水车上放置一个大铁桶，到灌溉农田的垄沟边，用铁筲灌满垄沟里流淌的地下水，再倒在大铁桶里。一直把铁桶灌满，再吭哧吭哧拉回家。
早上起来，天气凉爽，此时还不能去棉田里打药，因为棉花苗上有露水。打农药，要趁着大热天。那些年，棉农们恨透了棉铃虫，去棉田喷农药，就是消灭棉铃虫。
早上，我通常是跟着我爹去田间除草。干一两个小时，就回家吃早饭。吃了早饭，整装待发，就去棉田打药。
走在乡间小路上，日头开始明晃晃在在头顶上闪烁，阳光晒在背上，不知不觉就开始出汗。通常，我背着动力喷雾器和农药，我爹拉着水桶，一起去棉田。我爹要去垄沟里拉水，我则在棉田的地头等待。
等来到地头，卸下动力喷雾器，我就觉得肩膀被勒得发胀发疼。我知道，这一天的劳动开始了，这一个炎热的暑假开始了。
（二）
在棉花苗生长的过程中，棉农先是要对付棉蚜虫，接着要消灭棉铃虫。农民们惯用的农药是杀灭菊脂、溴氰菊酯等，此外还有呋喃丹和1605。1605是剧毒的农药，每一次喷洒，不中毒也会觉得皮肤发麻。
我爹从垄沟里拉来一桶水，把水放到动力喷雾器里，再就是兑农药。杀灭菊脂、溴氰菊酯是用来消灭棉铃虫的。这类药通常也会导致喷洒农药的人脸麻、发肿。有的棉农会戴上口罩，我似乎没有戴过口罩——影响呼吸，觉得很麻烦。
我背上动力喷雾器，我爹在我背后使劲一拉，发动机器开始运转，马达轰鸣。至今，我找不出合适的象声词形容那种声音，它更近乎电锯锯木头的声响，但比电锯声更清脆些。
喷雾器的管子喷出来的是雾状的农药，打开开关，面前就是一片农药的水雾。那片水雾喷得棉花苗东倒西歪，瞬间，棉花的枝叶上，就湿漉漉地沾染着药液。与此同时，我闻到了农药的气息。我的脸庞也开始沾染着水气，每一丝水气，都有农药的成分。
对了，我身穿的还是长袖长裤，因为农药的汁液不能直接沾染到皮肤上。喷洒农药有两种行走方式，一种是倒着走，这样身体不接触到棉花苗，不会沾染农药；另一种是直走，喷口朝前，身体要走在沾染着农药的棉花地里。多数棉农都选择了后者，这种方式可以抬头看路，行走方便。
在嗡嗡响的机器声中，我被裹挟在农药雾气中，雾气降低了阳光炙烤的热度，但是，背部还背着喷雾器呢，在阳光的炙烤中，不知不觉汗水就下来了。喷洒一桶农药，也许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等眼前的喷口没有水雾，就关闭机器，背着空桶回到地头。
一圈下来，膝盖下的裤子就开始湿了，无疑，湿处沾染的都是药液。背部通常是汗水，肯定也沾染着农药。一桶农药打下来，鼻孔里都沾染着农药的气息，禁不住擤一把鼻子，才能嗅到正常的空气的气息。
放下动力喷雾器，灌满水，然后兑农药。几瓶盖的农药倒在水里，蔓延开来，很快就成了牛奶色的药液。我爹把喷雾器后面的拉绳一拽，喷雾器又发出轰鸣声，我背着喷雾器，继续大步走进棉田。
（三）
我和我爹轮流背着动力喷雾器喷洒农药。印象中，我喷洒了两三桶后，就轮到我爹背着喷雾器走进棉花地。机器一响，我爹就被裹挟于农药的雾气中，前方，是被药雾喷得东倒西歪的棉花，他身后的棉花苗则是湿漉漉的。
正午的阳光正毒，地面发烫，空气呼吸到肺里，整个身体都热起来。在校园里捂了一学期的白皙的皮肤，此刻被烤得发烫发红。环望四周，远远近近都传来动力喷雾器的声音，嗡嗡的响声此起彼伏。
我想找个阴凉处憩息片刻，可是，身边没有树，在烈日的照晒下，四周都是懒洋洋发蔫的棉花地。只有身边桶里的水稍微有些凉意，热浪下，我恨不得变成一条鱼，扎进水里，去享受水中的那股清凉。
我正在发呆，我爹就打完了一桶回到了地头。灌水，兑农药，发动机器，我爹又背着喷雾器走进棉花地。随着机器轰鸣声的提高，一团药雾又在田间弥漫开来。我又呆坐在地头，忍着日头暴晒，禁不住思绪万千。此刻，我真巴不得早日完工，不，巴不得早点开学，回到校园的教室里、绿荫下。
我爹喷完两桶农药，接着又轮换到我。裹挟到药雾里，我看到棉花苗被吹得歪斜了身体，似乎有一种作战的感觉。动力喷雾器喷出的药雾，像是一双巨大的手掌，抚弄着棉花的枝叶，所向披靡。它的威力无穷，仿佛能横扫千军。
在药雾里，不再觉得骄阳似火，因为药雾里的水分打在身上，无形中降低了热度。何况，在劳作中，精力集中，也不会想到天气多么热。背后嗡嗡叫的喷雾器勒着肩膀，双腿在棉花地里行走，裤腿已经湿漉漉的，在劳累中，我没有精力感慨劳累是怎样的滋味。
（四）
我上大学那四年，父母通常种着20亩的棉花地。我不知道棉花的收成如何，四年大学，我花了4000元，对父母来说，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高考之后到大学毕业，四年大学的四个暑假，我都是回家跟我爹一起为棉花打药。20亩棉花，喷一遍农药，要三天时间。有时候，刚喷洒完一边，只隔一天，就要进行新一轮的喷洒。
每天喷完农药，还要去垄沟里接一铁桶水，我和我爹吭哧吭哧地拉进家里，灌进厨房或院子里的大瓮里，才算是忙碌完一晌的活计。很多年来，我无数次看到自来水从水龙头里哗哗流出，就想起当年跟我爹一起从田里拉水到家的辛苦。
喷洒完农药，必须到附近的池塘里洗洗澡，冲刷一下身体沾染的农药。池塘里上层的水，也被晒得热乎乎。我一个猛子扎到水下，享受着那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在水面上仰着，躺一会，阳光似乎不那么晒了。旁边有时会有一群孩子在水里嬉闹，那时，村里的孩子都会凫水。现在，村里的小朋友都不会游泳了。
喷洒农药的副作用是很明显的。到了晚上，脸部热乎乎地发麻，摸一摸，似乎在发热。小腿在发痒，我禁不住一道一道地用指甲挠。这种发麻要持续一个晚上，次日清晨，脸部不麻了，却又要到田间继续打药了。
如今，我在城市里家里，已经远离了棉花地。我经常想，老家已经成为县城的郊区，鲜见棉田了，远离城市的田野里，是不是还有动力喷雾器在响呢，是不是依然有人在毒辣辣的日头下操作呢？
在热浪中喷洒农药，在一种艰辛和无奈。空中没有一片云，没有一丝风，烈日晒在头顶，所有的植物都无精打采地。很多次，我默默地想，我考上了大学，是多么一件美妙的事儿，至少，我不会一辈子都在日头下晒着干这种活儿，我将来可以成为一个拿工资的人。
那时，我就明白，对于每一个想改变生存状态的孩子而言，读书，是最好的选择。这一生，我选择最正确的，就是中学时期的几年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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