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
【往期选读】
逃 兵
江苏省丁沟中学 王恒祥
当第一声枪响的时候,他就顺势伏到在地上,任凭炮火在耳边呼啸,他都没有再动弹。这场惨烈的遭遇战,不出预料应该是全员阵亡了。
但,他并没有死。
夜幕降临,惨淡的月光下,一个黑影在尸堆里摸索了一阵,颤颤巍巍地爬了出来,踉跄着向山谷外跑去。
没错,他当了逃兵。
早在战斗打响的前两天,他就无意中听到了作战计划——为了给大部队有足够的时间撤离,他所在的小队必须充当拖延时间的炮灰。他知道自己一个无名小卒是无法改变什么了。但他的心里却有着坚定的信念——他不能死!他答应过母亲和妻子,会保卫好家乡,要活着回去!
十月的夜,已有些微凉的风搅动着夹杂浓稠血腥的空气,路旁的野草在诡异的“莎莎”声中不停地起伏着。月亮,像一张惨白的脸突兀地从灰色的云层中浮出来。他发狂一样地奔跑着,褴褛的衣衫在腥风中猎猎作响,耳畔只有“呜呜”的呼啸声,像是风在呜咽。
他手中死死地攥着一个小布包,那包的是一面小镜子。半年前,他跟随部队路过家门的时候,身怀六甲的妻子对他说,她想要一面梳妆的小镜子,待他卸甲归田之日,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迎接他。于是,他特地到城里的洋货店,花了一块大洋挑了这面精致的小镜子。他要活着,亲手把它送给妻子。想到这里,他那颗笼罩着逃兵阴霾的心也就暂时明朗了许多,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更大了。
死亡,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并不是那么可怕,可是,故土有太多太多的牵绊让他这个身经百战,每日与死神并肩的士兵失去了面对死亡的勇气。他甘愿用尽每一滴热血去捍卫心中那片神圣的土地,所以,即便是死去,他也要最后再亲吻她一次。
他就这么不知疲倦地穿梭在山谷间,他不停地告诉自己,每跨出一脚,他就离故乡更近一步。“回家”这两个字凝缩在他炽热的瞳孔里,仿佛着了魔一般,似乎透过双眼可以看到一团烈火在他心里熊熊燃烧。他全然不顾脚底磨出的血泡,他抹去脸上淋漓的汗水,只是大步地向前,向前……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耳边不时传来隐隐约约的炮声。大部队应该已经撤离了,撤往了北方。他这个早就应该成为炮灰的无名小卒也许已经被遗忘。当初他为了保卫家乡而参加的军队此刻正与他背道而驰。早些时候他曾听到部队中传言,南方已失陷,为保存实力,部队不得不放弃南方,全部北撤。起初他根本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他曾经单纯地认为,只要穿上军装,扛起钢枪就能保卫家园免遭侵害,只要有部队在,百姓就能安宁,部队是不可能抛下百姓的!可惜,耳边炮声断断续续的喘息似乎在嘲笑他,他错了,他的部队已经撤得很远了。他心里猛地纠了一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那把逃离时从尸堆里扒出的手枪在腰间的枪盒里不安地跳动着。
一个逃兵,在绵延的大山里疯狂地穿梭着……
终于,他也不记得自己跑了有多久,只是当远处那蜿蜒在山腰间的一道道熟悉的羊肠小道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心脏的时候,他几乎要哭出声来了。近了!近了!他感觉那颗狂喜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了!两条麻木的腿似乎也忘记了疲惫,他失控地大声呼号着,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扑向母亲的怀抱一样。只要越过眼前这座山头,他可以回家了!他就可以见到魂牵梦萦的父母、妻子和那尚未谋面的孩子了!他似乎看到了父亲正在门前的那颗老树下呼唤着他的小名,向他挥舞着粗糙的大手,母亲正抱着可爱的孩子满脸慈祥,妻子难掩幸福的笑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他仿佛听到风在耳边欢唱着家乡熟悉的歌谣。
可是……
当他翻过山头,眺望不远处山腰上那想象之中的小山村时,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残垣断壁,哀鸿遍野,火焰正像恶魔一样吞噬着残破的房舍,冒出浓稠的黑烟,隐约传来盘旋在村子上空凄惨的哀嚎,满目疮痍。他呆立在原地,这就是他日思夜想,誓死守护的家乡吗?他感觉左胸那颗赤诚的心脏,“咯噔”一声,再也不跳动了,双目呆滞,无光。
敌人的铁蹄仍未离去,还在继续蹂躏着他心中这片神圣的土地。他理了理破碎的衣衫,将裹着小镜子的布包紧紧塞进了胸前的衣服里。浮尘在逆光的空气里勾勒出夕阳鲜红的余晖,像战士殷红的献血一样,撒满他的全身和脚下的土地。空洞的瞳孔掩盖不住他的愤怒、绝望。风在耳畔撕心裂肺地呜咽着。
他掏了出手枪。为了心中那片神圣的故土,他要做最后一次冲锋……
简 评
这是一篇颇能打动人心的小小说。或许有人会说,这篇小小说中的逃兵是一个负面形象。其实不然,一个士兵因为答应过亲人“要活着回去”,在“他所在的小队必须充当拖延时间的炮灰”之时,做了一个逃兵,确实不能算是一名合格的战士。但这种想念亲人的内心世界又是显得很真实。更何况,在回到家之后,目睹家人的被害,家乡的被蹂躏,他最终“掏了出手枪”,“为了心中那片神圣的故土,他要做最后一次冲锋”!这位逃兵最终成为为祖国而战,为民族而战,为疆土而战的勇士!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不再是一个逃兵,他的身上有一种不怕牺牲,勇于杀敌的民族魂!这样构思,不但无损他的形象,而且更能够真实地表明一个战士的成长过程。作者很善于讲述故事,插叙妥协自然,心理描写细腻真切。(张广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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