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上):所有的西方哲学都只是他的注脚
All of Western philosophy is but a footnote to Plato.
所有的西方哲学都只是“柏拉图的注脚”。(阿尔弗雷德·怀特海)
尽管知道柏拉图了不起,跟苏格拉底(他的老师)和亚里士多德(他的学生)并称“古希腊三贤”,代表古希腊哲学的最高成就。但看到怀特海的这句话,我仍然吃惊不小。这话表明,他认为,柏拉图是西方哲学的万源之源。这样的评价是否言过其实了?
随后我发现,尼采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曾发问:“为什么柏拉图以来,欧洲的每位哲学建构者都徒劳无功?”(《朝霞》序言)
再后来我发现,卡尔·波普尔也说过:“柏拉图的影响(无论好坏)是无可估量的,可以说,西方思想不是柏拉图哲学的,就是反柏拉图哲学的,很少是非柏拉图哲学的。”(波普尔为《社会科学国际百科全书》撰写的“柏拉图”条目)
可见,2400多年来,在西方思想史进程中,柏拉图的影响从未消失。
拉斐尔的画作《雅典学院》似乎也印证了以上三位哲学家对柏拉图的判断。宏大的画面中,视觉的中心位置,穿红袍的正是柏拉图,他身边披蓝袍的是亚里士多德。他们似从远景蓝天白云处穿过拱门一路走来,一边走一边在讨论问题,柏拉图右手指天,亚里士多德手心朝下,二人观点明显有分歧。随后两千多年的人类思想史正是由他们的争论展开。
(《雅典学院》画作中心部分,拉斐尔,创作于1509-1510年)
巧合的是,这幅画中,柏拉图的手势跟大卫画作中苏格拉底赴死前的手势一模一样,区别的只是左右手。不知大卫在创作《苏格拉底之死》时是否参考了拉斐尔的作品,或暗示一种师徒传承的关系(他们都努力探寻超越“可感事物”的“普遍定义”,或称“理念”),但又有“左右”之分(苏格拉底倾向众人平等,柏拉图主张阶级有别)。
(《苏格拉底之死》, 雅克-路易·大卫,创作于1787年)
师徒传承:贯穿整个人生的内心感动
柏拉图(公元前427-前347年)出身贵族家庭。父系族谱可上溯到雅典王忒修斯家族,父亲是雅典300人寡头政治委员会成员,母亲是雅典立法者梭伦的后裔,叔父是著名的三十僭主领导者之一。少年柏拉图聪慧好学,曾经非常渴望成为一名诗人或剧作家,也曾跟随智者学习。遇到苏格拉底的时候,他大约20岁。
据公元前三世纪希腊传记作家狄奥根尼·拉尔修的记载,苏格拉底见到柏拉图的前夜做了个梦,梦见一只白天鹅飞来停在他膝头,转瞬间羽翼丰满,飞向天空,唱出嘹亮的歌。虽然不会解梦,但我觉得这梦境好美,二人的相遇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优秀的人只要相见,就认识彼此。柏拉图被苏格拉底的智慧深深吸引,他终于找到了内心期盼已久的精神导师。“苏格拉底给他带来了一种贯穿他整个人生的内心感动,正是透过这一内心的感动,柏拉图才揭示给我们真实的苏格拉底及其真理。”(卡尔·雅斯贝尔斯《大哲学家》)
(柏拉图(左)与苏格拉底(右),位于雅典科学院前)
苏格拉底遭受不公审判饮鸩赴死的那一年,柏拉图29岁。他密切关注苏格拉底受审的全过程,对雅典公民以民主之名处死了“当世最高贵的人”倍感痛心。这对柏拉图的后续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他开始着手建设“理想国”。理想国里,苏格拉底这样伟大的哲人不仅要好好活着,而且还将担负重要使命——启迪民智,领导国家。
苏格拉底死后,作为嫡传弟子,柏拉图也被迫流亡。他游历希腊各城邦,去过埃及,在南意大利与毕达哥拉斯学派交流。路过西西里岛的叙拉古王国时,刚好狄奥尼休斯一世摆出招贤纳士的姿态,柏拉图欣然前往,想要实践自己的政治理想。但客人的一番赤诚主人并不买账,反而满心提防。柏拉图很快被遣送回国,路上还被卖为奴隶,幸好有朋友路过市场解救了他,把他送回雅典。柏拉图在雅典创建了一所学校,潜心构思并撰写他的《理想国》。
狄奥尼休斯一世死后,柏拉图又被请回去做狄奥尼休斯二世的老师。柏拉图希望再次实践他的政治哲学思想,尝试建立“理想国”。可恨学生长于宫斗,不喜哲学,柏拉图的政治理想再度破灭。
阿卡德米学园:不懂几何者莫入
(镶嵌画《阿卡德米学园》,左3为柏拉图,发掘自被火山灰掩埋的古罗马庞贝城,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
约公元前388年,柏拉图创建了一所学校,选址在雅典的一片树林里。这片树林以英雄阿卡德莫斯(Academus)的名字命名,因此柏拉图的学园命名为阿卡德米学园(the Academy)。Academy这个词作为“学院”之意沿用至今。
(阿卡德米学园,图片来自网络)
阿卡德米学园是一座爱智者的乐园,教学以讲座和讨论为主。在这里不仅可以探讨哲学,还能学到几何学、天文学、地理学、动物学和植物学等相关知识。政治学是他们的主修课。此外,据说还每天训练体操。(参见希尔贝克《西方哲学史》)
在我看来,阿卡德米学园更像是一座“综合大学”而不是“专科学院”。这里似乎没有知识禁区,凡可增长智慧者皆包罗其中,为我所学。2400多年前,柏拉图校长就注重通识教育,注重学生的德智体全面发展,这大概是教育史上的创举吧。而且我相信,他还继承了苏格拉底的师风传统,鼓励学生大胆质疑,因为他培养出了勇于挑战师道权威的宗师级人物亚里士多德。
(图片来自网络)
但是,想进入这所学园并非易事。门槛很高。据说阿卡德米学园入口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不懂几何者莫入”。
这让人联想到了毕达哥拉斯,他的信徒弟子众多,但想与毕老当面交流,则必须先学好几何才行。事实上,柏拉图游历到意大利南部时的确遇到了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学者,看来受其影响匪浅。柏拉图也视数为万物的本源,相信灵魂不朽,有宗教神秘主义和道德禁欲主义倾向……
尽管“不懂几何者勿入”的传说是柏拉图去世近千年后才开始流传的,可信度存疑,但柏拉图重视数学是确实的。在《理想国》中,他将算术、几何、天文等列为哲学家的必备知识,而哲学家又是他心中最理想的治国者,数学也就成了治国者的必修课。
我觉得柏拉图了不起,他对数学重要性的认识甚至超越了绝大多数当代人。数学能力说到底是逻辑思维能力,也就是理性思维能力。非但治国者需要具备这种能力,每一位政治参与者,其实就是每一位公民,都应该具备这种能力。
阿卡德米学园 vs 稷下学宫
与阿卡德米学园几乎同一时期,公元前374年,战国时期的齐国都城临淄也设立了一所学府——稷下学宫,因位于稷门附近而得名。统治者修建学校,优待师生,招贤纳士。文士们在此辩论,展示各自的学说主张,可谓千人汇聚,百家争鸣,历时约150年,是当时的一大学术盛景。
(《稷下学宫》,韦辛夷作品,2016年)
阿卡德米学园和稷下学宫同处于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中西方最优秀的知识分子,所思所想所为各不相同。稷下学宫的文士们本着务实的态度,强调“经世致用”,期待自己的主张被统治者采纳,实现身为士大夫“治国平天下”的最高理想;阿卡德米学园里的师生们探讨哲学、研究科学,追求超越现实世界的永恒的真善美,构思“理想国”。“功利实用”与“无用之用”,数千年来始终是东西方知识分子各自遵循的思维主线。智慧的发力点不同,推动文明前进的方向也各不相同。
注: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大约在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之间,尤其是公元前600至前300年间,各个文明集中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西方有“古希腊三贤”,以色列有犹太教先知,古印度有释迦牟尼,中国有老子、孔子等,是人类文明的重大突破时期。
(柏拉图学园遗址公园及还原草图,图片来自“考古新闻网”,http://archaeologynewsnetwork.com)
据说,柏拉图80岁生日那天在睡梦中安详地死去。他被葬在阿卡德米学园,这里是他贡献了大部分生命和精力的地方,也是他哲学精神的汇聚之地。阿卡德米学园在柏拉图弟子手中代代传承,历时900多年。(柏拉图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