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文坛

按理说，文坛是比较平静的一处所在，意外应该是小概率的事件。在《现代汉语词典》上，对意外有两个解释：一，意料之外；二，意外的不幸事件。我所说的“文坛”应该是指意外的第二个意思。

我曾经在文学界担任过创作联络部主任多年，意外的文坛记忆中有很多次。比如在四十多年前南宁诗会上，当时著名的诗人公刘先生在发言的时候突然倒在了椅子上，后来诊断是脑溢血，这绝对是个意外。

（著名诗人公刘先生）

下面还有很多采风活动，当时谢冕老师、张炯老师他们决定选最年轻的几个同志留下来护理公刘，我当时就属于最年轻的与会者之一，还有诗人曲有源和于克，我们三个人被留在了桂林护理公刘先生将近半个月。

这个意外确实让我收获多多，因为公刘先生语言功能恢复之后，他经常在夜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和我谈人生、谈命运、谈自己坎坷的经历，因此这个意外对我来讲是意外的一堂诗歌课、人生课，也是文学课。

年轻的时候面对这种意外，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照样生龙活虎地向前。后来我又经历过几次意外，我很愿意把这三次意外跟大家说一说。

这三次意外都应该是在本世纪初。

我记得第一次意外是我和创联部的同志们到宁夏银川参加全国创联工作会议，这个会议已经十六年没有召开过了，我陪同当时的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金炳华同志前往银川，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为了迎接我们这次会议，宁夏作协的秘书长余光慧女士夜里出去做头发，回来的时候被人在家门口用铁锤击中脑部抢劫。

据说这已经是当时银川发生的第五桩锤头案，没想到就降临到了我们这个会议的组织者身上，所以我和炳华同志到达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银川人民医院看望重伤垂危的余光慧同志。

当时银川的医疗条件远不如炳华同志刚刚调来中国作协的上海，他马上给上海市卫生局的领导打电话，请他们派华山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连夜赶到银川救治，这一切工作都是由我来进行操作执行的，上海最好的外科医生转道成都、西安，然后才到了银川，但是他们的医术确实高超，用药大胆，最后余光慧同志生命被挽救了下来。

（宁夏作协秘书长余光慧女士）

当然了，医生在她的头骨上打了一块钢板，但后来一点都没有影响她的思维、写作和行动。

这场意外太突然，也太让人难忘！因为那次会议还没来得及召开，我和炳华同志就匆匆忙忙回到了中国作协，当时的中宣部部长丁关根同志要来作协视察，所以我们的那次银川之行实际上等于是为了挽救余光慧，这是冥冥中命运的安排，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件事情没多久，我接受了浙江省作协主席叶文玲的邀请，到她的家乡浙江玉环岛上参加一次研讨和采风活动。

（有“东海碧玉”之称的浙江玉环岛）

我们乘船过海到了这个小岛上，刚刚入住并开始吃晚饭的时候，我突然接到铁凝的一个电话，她非常焦急，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一个海岛上，然后她把一个紧急的意外事情告诉了我，希望我和创联部的朋友们帮着解决，是什么事情呢？

是河北著名的一个女作家，请原谅我现在不说出她的名字，这位女作家和她的丈夫去云南疗养，归途中丈夫在火车上意外因病去世。这位女作家六神无主，五内俱焚，她希望得到中国作家协会的帮助，让她丈夫的身体尚柔软的时候能有一身西服穿上，体面地回到河北进行安葬。

这绝对是个意外，在火车上逝世的一个突然发作的病人，中途还要找一身西服。这个任务很艰巨，但是我马上和创联部的领导人孙德全同志联系，他又马上和从云南到河北途经的大站湖南省长沙的作协联系找到了秘书长彭见明同志，委托彭见明完成这个特殊任务。

孙德全先生（左）与彭见明先生（右）

彭见明立即和这位女作家进行对接，把衣服的尺码、需要的颜色全部很快地选择好，然后迅速地买到了这身西服。当火车停在长沙的时候，彭见明同志带着这身最后的西服到了这位女作家所在的车厢，给她的已经安详去世的丈夫穿在了身上。

这位女作家后来非常感激中国作协行动迅速，这次意外带着几分悲壮的性质，但是也有着一种对亡灵、对作家最好的安慰。因此当我见到彭见明听他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非常感谢他为中国作协所做的这件功德无量的事情，把意外变成了一种特殊的慰问。

第三件事是个很有名的公众事件。那是2007年10月底中国作家协会在鲁迅的故里绍兴颁发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获奖的作者和获奖的责编都云集在绍兴，一个很欢乐的、盛大的文学盛典就这样开始了，但是意外发生了。

来自贵州《山花》的主编何锐同志是范小青获奖作品的责任编辑，他深度近视，戴着一副酒瓶子底一样的眼镜，那天夜里，当他走出宾馆上车的时候，突然向左边树丛里一拐，一脚踏空，跌下了三米多深车库的水泥地面。

这绝对是个意外！何锐的颅骨破裂，脑浆和鲜血一起向外流淌……他被紧急送到了绍兴市人民医院抢救，当我和金炳华同志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天恰恰是这家最好的绍兴医院搬迁新址的日子，因为祝贺搬迁新址的高大的花篮一个个还摆放在医院的门口，我当时头皮一紧，心想可能有点危险，因为医院好多设备没来得及安装就绪，就进行这么大的手术抢救。

万幸的是，何锐被抢救了过来，和余光慧一样，后来他的头盖骨也是用了一块不锈钢遮起来，而他不仅幸运地活了下来，还工作了好多好多年，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文学的守夜人何锐先生）

我感谢绍兴人民医院的医生，是他们高超的医术把我们一次文学盛典中的意外变成了一个传闻、一个传说，我记得当时浙江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是陈敏尔同志，他也非常关心对这个意外发生的事件，对何锐的生命抢救提供了许多帮助。

三个意外都是我在文坛生活中亲身经历的特殊事件。意外就是偶然，偶然和必然中有某种内在的联系，然而往往这种联系是不可知的，很渺茫甚至很脆弱的，但是一旦发生，你怎么处置、怎么面对这样的意外？文坛的意外或者意外的文坛，就是一种特殊的考验了，换句话说，应该是一种组织的力量和作家们冥冥中对同行们的祈祷和护佑吧！

当然，最好是什么意外都不要发生，平静的文坛是一种安详与和谐。

完

作者：高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