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川藏线骑行。十一,泸定
翻过二郎山,就进入了由六江流域所组成的大横断山区,可以说六江流域包含了整个康巴西藏,但六江流域的文化内涵又远远超出了“康巴文化”的范畴,族群的迁移、文化的分化与融合,在横断山的大走廊中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文化多样性与自然的多样性一样,在这里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绝大多数的汉人认为,自古以来,藏族就是同种同源的单一民族,其实根本不是。藏族至少分成三个不同种不同源的民族:藏、康巴和安多。
藏,是族名、也是地域名,主要分布于前藏(拉萨河流域)和后藏(年楚河流域)。最早的时候,前藏叫卫,后藏叫藏,合称卫藏。相对于广袤的青藏高原、西藏自治区来说,卫藏只是很小的一块。曾经给极牛叉的大唐带来无尽烦恼、无尽苦痛的吐蕃王国,就是由卫藏地区的藏民族建立的。
中国的史籍,比如《隋书》、《新唐书》包括后世的一些史书,都说吐蕃人是原来秦汉、甚至商周时西域羌人的后裔,这个没有人种学、人类学、社会学的证据,基本无法证实,不过也没人去证伪。
吐蕃在袭扰大唐西部领地的同时,向东向北的扩张更猛烈,吞并了大片土地,这些土地大都在青藏高原上,气候恶劣,没什么居住。这些扩张出来的土地被称为多康,其中北方的土地,后来被称为安多,东方的土地还是叫多康,也叫康区。安多相当于今天的藏北和青海,康区相当于今天的藏东、川西,川西就是民国时期的西康省,就是上面提到的大横断山区。
安多人,很可能是古代羌人的后裔,他们主要经营马匹生意,拉萨人称他们为安多娃。
康区人被称为康巴人,主要从事长途运输和贸易,为人豪爽。到1950年代,拉萨人还认为康巴人土里土气的,没有什么文化,还没有完全开化。康区位于民族迁徙的走廊上,由无数的部落、民族、人种混杂而成,很难分得清他们的来龙去脉。在康区不同的地域,还是有不同的部族,比如嘉绒地区,比如木雅地区,他们自己很清楚与别处(别人)不同,但汉人统一把他们归类到藏族,称他们为嘉绒藏族、木雅藏族。
其他一些生活在青藏高原的部落和民族,因为人数太少,也被我们归入藏族,比如阿里地区,土地面积比3个江苏省都大,但人口不足10万。那里的统治阶层有可能是吐蕃王族的后裔,但当地的居民和卫藏人肯定不同族源,更可能和克什米尔人同源。今天,谁在乎呢?
把卫藏、多康、安多糅合到一起,把青藏高原的所有人糅合到一起,最早是松赞干布所在的吐蕃王族,通过武力,通过世俗的制度与法律,但最后是通过藏传佛教,延续了1300多年。
翻过二郎山垭口、或者穿过二郎山隧道,就进入了康区。
穿越二郎山隧道,到达山的另一侧时,会让人觉得一下子从亚热带丛林到了干旱地区。季风翻越山脊时,所携带的水分已经所剩不多,很难在山谷中形成大规模的降水。伴随着空气的下沉增温,在二郎山西坡的大渡河河谷形成干热的“焚风”,这里通常是热风滚滚,炎热干旱,像大渡河畔的泸定县年降水量仅400毫米左右。由于降水稀少,二郎山西坡的植被也产生了明显的变化,谷地中生长着仙人掌以及一些灌丛类旱生植物。
仔细观察,还会看到垭口两侧气候差异对地貌和人居环境的影响。气候湿润的东坡,植被覆盖率高,地形更为陡峭,居民点和耕地稀少而分散。气候较干燥的西坡,地表土石移动更剧烈,大型洪(冲)积扇很发育,反而使坡度有所降缓,有较宽阔的斜坡台地,常形成大片耕地和较集中的村庄聚落,农产丰富,尤其是沿大渡河河谷,土地肥沃,人烟稠密,历来是比大相岭东坡谷地更为重要的农业区。
冲积扇
什么叫冲积扇?
被峡谷所限的山区河流携带着从源区剥蚀的大量碎屑物质,出谷口后,因地势变宽,坡降减缓,河流水流分散,流速降低,搬运能力减弱,所携带的物质迅速堆积下来形成的锥状扇形堆积体。这就叫冲积扇。
冲积扇分干旱扇和湿润扇,前者发育在干旱地区,后者发育在湿润地区。前者多是由季节性河流在洪水期形成的,因此又称洪积扇。在湿润地区的冲积扇,由于植被生长的遮蔽,不易观赏,在干旱地区的冲积扇由于大地赤裸,其形状、线条、色彩则清晰地展现出来,往往呈现出上帝的精美之作。
冲积扇可分为扇顶、扇中、扇缘三部分,这种分法,体现了河流在冲积扇上的分选作用。这种分选结构至少造成了两个结果,一是冲积扇成了一座天然的地下水库,因为分选作用,粗大的砾石留在扇顶,层垒在一起的砾石间遍布空隙,这有利于水流的下渗和转变为地下径流。而扇缘部分沉积的是粒径极小的黏土,黏土透水性差,这相当于在扇缘建起了一道天然的水库大坝,一座天然的地下水库就这样建成了。
当水库中积蓄的水超过了黏土堤坝的高度后,积水就会涌出地表形成一处处泉水流淌,因此在冲积扇的黏土带与细沙带接触的部分,会形成一个泉水带。而水正是干旱区的人类最缺乏的宝贵资源,沿着冲积扇的泉水带,人类开垦田地,种植果蔬粮食,因此泉水带也是人类的聚落带。
仅仅有水还不够,还要有适宜耕种的土壤,在石头上是不能种庄稼的,而冲积扇上的分选结构恰恰完成了把土筛选出来的作用。在扇缘的泉水带和细沙带形成的土壤,正好适合于耕种。可以这样说,我们人类生活在冲积扇上,比如黄河在古代用冲出山口的冲积扇来自由地建造华北大平原,在近代则以决口的方式继续建造华北的平原,换句话说,我们的中原就是冲积扇建造的。
流淌在四川泸定的大渡河水流湍急,河岸两侧山谷陡峭。由于可开垦居住的土地非常有限,泸定县城只能建在山麓的冲积扇上。从空中或者高处可以清楚地看到,两岸的冲积扇几乎完全被密集的房屋建筑所覆盖,一座公路桥连接着大渡河两侧的交通。河面上还可以看到一条铁索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泸定桥。而沿着横断山区一路向西的六江流域,位于冲积扇上的城镇将一再出现。
当年红军从大渡河西岸赶往泸定桥,没有这样的盘山公路
大渡河
大渡河,古称北江、戢水、涐水、沫水、大渡水、濛水、泸水、泸河、阳山江、羊山江、中镇河、鱼通河、金川、铜河,会不会是名字最多的一条河?历史上被作为中国长江支流岷江的最大支流,但从河源学上应为岷江正源。
大渡河发源于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境内阿尼玛卿山脉的果洛山南麓,上源足木足河,经阿坝县于马尔康县境接纳梭磨河、绰斯甲河后称大金川,向南流经金川县、丹巴县,于丹巴县城东接纳小金川后始称大渡河,再经泸定县、石棉县转向东流,经汉源县、峨边县,于乐山市城南注入岷江,全长1062公里,这个长度本身就可以被认为是一条大河了。
泸定城中的大渡河
在六江流域中,大渡河流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区域,它也许最集中地体现了汉藏之间的过渡带或“缓冲带”的特征。任乃强先生在谈及古羌族群进入四川盆地时曾认为:“羌支之进入四川省境先后数十支,以停留于川边高原者多,6世纪以后,全部为吐蕃所并,同号‘蕃巴’,今为‘藏族’。……惟自大渡河谷之羌支,因其地势狭促,发展不大。然亦以地形险隘之故,汉族与蕃族政权皆不易插入,故能保存最久,千百年来,氏族递起,名号屡更,而其保持羌俗,至今犹未大变者,尚有若干落。诚今世考察民族源流者最宜重视之地区。”
从地理特征看,大渡河水系在纵向上经历了从川西北高原经横断山峡谷到四川盆地的变化,因此除了东西两侧的邛崃山脉、大雪山脉对流域河谷的隔离作用以外,顺河谷方向的自然与人文差异也是很明显的,这一点和岷江上游颇为相似。
在赵尔丰进军西康之前,大渡河可能是中原政权实施有效管辖的西界。昆明大观楼的长联中有这么几句:“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宋挥玉斧,说的是宋太祖赵匡胤挥玉斧划大渡河以西为不征之地的事,正史野史多有记载。
明代杨慎著的《南诏野史》记载:宋太祖丁卯乾德五年春,王全斌平蜀,还京师,请取云南,负地图进。太祖鉴唐之祸,以玉斧画大渡河为界,曰:“此外非吾有也。”由是段氏得据南诏,相安无事。赵匡胤此时关注的重点是性命攸关的战略要地,燕云十六州,他的首都汴梁几乎直接暴露在契丹铁骑的兵锋面前,有宋一代,从来没有解决好这个问题,自然无力顾及云南,更不会对更加遥远的康藏有什么兴趣。
康熙四十五年(1705年)在大渡河上修建铁索桥,桥成后康熙帝赐名为“泸定桥”,应该被诸葛亮的“五月渡泸”误导了,以为这条河是传统上的泸水。不过中原地区的人一直搞不清楚泸水、沫水、弱水、绳水这些河流的确切位置和流域,反正玄烨先生是皇帝,金口玉言。既然他说这儿是泸水,那就是吧,既然他取名泸定桥,以后在这儿置县时便以桥取名,叫泸定县。
1863年5月,石达开率领数万将士来到大渡河西岸,对岸没有清军布防。正好其小妾诞下一子,石达开命令全体将士在河西欢庆三曰,庆祝小公子诞生。三天过后,大渡河水暴涨,清军也赶到河对岸布防。石达开和他的太平军再无机会渡过大渡河,最终全军覆没。
62年后,又有一支退却中的军队来到同一个地方,他们从泸定桥飞过了大渡河,没有重蹈石达开的覆辙。
目前是这么一种说法,至少赵章成的三炮没有搬到这儿来
《御制泸定桥碑记》
蜀自成都行七百余里至建昌道属之化林营,化林所隶曰沈村曰烹坝曰子牛,皆泸定旧渡口,而入打箭炉所经之道也。考《水经注》,泸水源出曲罗,而未明指何地。按《图志》,大渡河水即泸水也。大渡河源出吐蕃,汇番境诸水至鱼通河,而合流入内陆,则泸水所从来远矣。打箭炉未详所始,蜀人传汉诸葛武乡侯亮铸军器于此,故名。元设长河西宣慰等司,明因之,凡藏番入贡及市茶者,皆取道焉。自明末蜀被寇乱,番人窃踞西炉,讫至本朝,犹阻声教。顷者黠番肆虐,戕害我明正土官,侵逼河东地,罪不容逭。康熙三十九年冬,遣发师旅,三路徂征。四十年春,师入克之,土壤千里,悉隶版图,锅庄木鸦万二千余户,接踵归附,而西炉之道遂通。顾入炉必经泸水,而渡泸向无桥梁,巡抚能泰奏言,泸河三渡口,高岸夹峙,一水中流,雷犇矢激,不可施舟楫,行人援索悬渡,险莫甚焉。兹偕提臣岳升龙相度形势,距化林营八十余里,山趾坦平,地名安乐,拟即其处,仿铁索桥规制建桥,以便行旅,朕嘉其意,诏从所请。于是鸠工构造,桥东西长三十一丈一尺,宽九尺,施索九条,索之长视桥身余八丈而赢,复版木于上,而又翼以扶栏,镇以梁柱,皆镕铁以庀事。桥成,凡使命之往 来,邮传之络绎,军民商贾之车徒负载,咸得安驱疾驰而不致病于跋涉。绘图来上,深惬朕怀,爰赐桥名曰泸定。在事著劳诸臣,并优诏奖叙,仍申命设兵。夫事无小大,期于利民,功无难易,贵于经久,然即肇建,兹举俾去危而即安,继自今岁,时缮修,协力维护,皆官斯土者责也。尚永保勿坏,以为斯民贻无穷之利。是为记。康熙四十七年二月初三日。
康熙四十八年二月十日臣能泰、岳升龙等恭立
川藏驿道的第9站是从化林坪到泸定县城,中间在冷碛打尖。冷碛镇是原冷边土司驻地,沿217省道再向南3公里是沈村,原沈边土司驻地,冷边土司和沈边土司都属于嘉绒十八土司。
冷边土司管辖冷碛附近的十四堡,清初归顺后被赐姓周,自此冷边土司改姓周氏。沈边土司姓余,祖上是蒙古人,元朝时定居在江西吉安,明朝初年因功被朝廷授予管辖大渡河西十二堡。
这二个土司的辖地紧靠汉地,受汉地的影响最大。清末,川边大臣赵尔丰在康区推行改土归流,冷边土司和沈边土司首当其冲,只能乖乖地上缴印信号纸,取消土司官衔,但其财产和势力尚存。印信即土司的官印,号纸相当于后世的委任状。印信号纸乃是土司权力的标志,也是土司子孙承袭的依据,关系着土司及其家族的兴衰和身家性命。几百年来,为此演出了许多惨烈的厮杀和血腥的阴谋,也就不足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