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德君:沈老师,我们想念你!

沈老师走了!

沈伯俊先生

当我在微信上看到沈老师突然病逝的消息时,内心之震撼、悲伤,真是难以言喻!沈老师的学生黎藜博士,决定回蓉城悼念恩师,我说:“希望你在沈老师面前说:‘我很想念他,我很想念他!’”

网上很多师友纷纷作诗表示哀悼,我拙于写诗,只能写一点散碎文字以发抒我内心的哀思。

现在想来,我对沈老师的了解,当始于我1994-1997年以历史演义为研究对象撰写博士论文。也就是从那时起,我陆续研读了他发表的《向往国家统一,歌颂忠义英雄——论<三国演义>的主题》等系列论文,其见识的通达、思维的缜密、行文的清通雅洁,一度让我钦羡不已!

《三国漫话》,沈伯俊著,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我后来将已出版的博士论文《明清历史演义小说艺术论》寄给他指教,他随即寄来一本《三国漫话》。这些漫话式的小文章写得轻松活泼,意蕴隽永,启人心智,特别是其序言中的一段话令我感触尤深:“朝迎启明,夜半孤灯,寒宵独坐,其累何如;青丝渐消,华发暗生,病痛袭人,其苦何如;然而,看到工作一步步前进,其乐又何如!此中滋味,可解道分享者,惟有知音!”

我从不敢以沈老师的知音自居,但是读他的文章确实让我心生欢喜与敬佩之情。他2002年6月寄给我的《三国演义新探》,我将其视为研究《三国演义》的经典,连同他后来主编的传世之作《三国演义大辞典》,我一直列为本科生、研究生的必读书。

沈伯俊先生题赠作者《三国演义新探》

2004年10月,绵阳举办中国第十七届《三国演义》学术研讨会,沈老师不仅特意安排我在大会上发言,还推荐我做《三国演义》学会理事,这真让我受宠若惊、感戴莫名!

2004年年底,我开始撰写《“世代累积型集体创作”说献疑》,期间不止一次发邮件请教沈老师,他不仅悉心指教,还将他的《“世代累积型集体创作”说商兑》(纲要)发给我看,让我受益良多。

后来,我因发表此文受到别人批评,又写了一篇回应文章《“世代累积型集体创作”说再思考》,请沈老师指教,沈老师对我行文中的措辞不当之处均用红色字体进行改正,同时还用绿色字体标出需要我斟酌修改的一些段落。我看到他对拙作的修改是在深夜两点多完成的,眼睛都湿润了。

沈伯俊先生深夜伏案工作

后来,我打算出版拙著《中国古代小说文体生成及其他》,想请沈老师作序,他慨然应允,并在序中写道:“我与德君相识于本世纪初。尽管他比我年轻整整二十岁,我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却彼此视为知音。

几年来,每当读到他的新作,我常有先得会心之感,被他的敏锐所打动;在有的问题上,我们认识相近(如对“世代累积型集体创作”说的评价),他的论述却比我更全面。”我当然知道这是他对我的激励与期许,但内心感到非常温暖与感动!

《中国古代小说文体生成及其他》

在我的心目中,沈老师是享誉中外的《三国演义》研究权威专家,但是在与他相处的这十几年中,他总是那样的谦和儒雅,深情重义,奖掖后进,不遗余力。

2013年9月9日,我收到他的一封信,他说自己参加了明代文学学会的年会,“会议期间,明代文学学会到会理事开会,推举黄霖先生为新任会长,增补了19名理事。这是学会成立十年来,第一次大规模增补理事,主要是增补这些年来成绩比较突出的中青年学者。其中,我力荐了你。”接到沈老师的这封信,我不仅感到意外之喜,简直有些感激涕零了。

沈老师在四川大学做博导时带过两个弟子——黎藜、李建武,后来到广州任教,他在给我的信中说:“我对你一直印象甚佳,经常向师友和弟子们称赞你!希望你多多指教、帮助他们。”

2018年4月14日,沈伯俊先生72岁生日,当天上午在百花潭公园。

也是因为自己的弟子在广州,还有我这样的准弟子,以及对沈老师向来很敬重的陈松柏、程国赋、史小军、项裕荣等诸位同道,因而沈老师曾不止一次来广州参加学术会议,并顺便讲学论道。

2013年11月,他曾在暨南大学、广州大学、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广州体育学院、广州城市职业学院为大学生开办了《〈三国志〉与〈三国演义〉关系三论》《忠贞智慧,万古流芳——谈谈诸葛亮的人格魅力》《重提旧案论曹操》等讲座,深受师生们的欢迎与热评,称赞他果然是名不虚传的“三国”研究大家。 沈老师还专门赋诗一首,作为纪念。

癸巳初冬广东行

应友人邀请,余于11月13日早赴广州讲学;嗣后登罗浮,览惠州,游珠海,24日晚返成都。行迹所至,多得师友弟子关照,深情厚意,暖人心田,谨赋诗为纪。

冬入羊城沐海风,

青苍满眼间花红。

论学谈艺掌声热①, 

访旧迎新笑意浓②。

南越宫墙思赵尉③, 

西湖岸柳觅坡公④。

一杯凤酒香盈座⑤, 

伴我归鸿夜色中。

2013年11月16日晚合影于广东渔邨

2013年11月16日晚,作者与沈伯俊先生等在广东渔邨合影。

2016年10月,暨南大学举办《金瓶梅》学术研讨会,沈老师来信说他对《金瓶梅》并无深入研究,但因主办者盛情相邀,他也很想借机与我们相聚畅谈,于是决定参会。

会议期间,我将沈老师接到广州大学,就在我的课堂上给学生讲了一次非常生动的“三国”课,当时我们和学生都非常开心,沈老师还搂着我的脖子留影呢!现在再看这张照片上沈老师乐呵呵的样子,我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2016年10月12日上午11点,作者与沈伯俊先生在广州大学课堂。

我最后一次见到沈老师,是在2018年1月30日,当时他应邀到惠州游玩,顺路到广州看望我们。在畅谈时,我忍不住劝他不要再熬夜了,那么晚睡觉会伤身体的,因为我从他每天发邮件的时间看,他总是深更半夜还在伏案工作,有时甚至于通宵达旦。我还建议师母要督促他早睡。师母说,他要是愿听人劝倒好了。当时,沈老师还笑眯眯地说,自己多年来已习惯成自然了。

这使我又想起他在《三国漫话》前言中说的那一段话:“朝迎启明,夜半孤灯,寒宵独坐,其累何如;青丝渐消,华发暗生,病痛袭人,其苦何如!”这样看来,沈老师的病逝,实在是长年累月积劳成疾所致啊!

2018年1月30日晚,作者与沈伯俊先生等在广州麓湖公园簪香馆合影。

沈老师的突然病逝,使我不由地想起《三国演义》中为蜀汉事业鞠躬尽瘁的诸葛亮。沈老师生平最喜爱、最钦敬的三国人物就是诸葛亮,他对诸葛亮的研究非常深入,称赞诸葛亮“高风亮节,百代楷模”,“忠贞智慧,万古流芳”。

今年他还领衔申报、建立了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诸葛亮研究中心”,担任首席专家。我想,我们从沈老师身上,不是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诸葛亮那种对于事业鞠躬尽瘁的奉献精神与堪为世人楷模的人格魅力吗?!

写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打开邮箱,想把我写的这篇文字发给沈老师,可是我却发现沈老师给我的邮件永远定格在了“4月15日”!从此,我再也收不到他发给我的诗和文章了。于是,我只能把最近发给我的《本命年生日有感》抄在这里:

生辰仍有寒星伴,

书海畅游白发添。

笔下沧桑识治乱,

胸中史册辨忠奸。

兴来访友寻三径,

神倦赏花品五弦。

公理永存心不老,

求真向善度余年。

沈伯俊先生微信中为《本命年生日有感》所配照片。

这首诗是他晚年为学交游的真实写照。我读这首诗时,沈老师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在我的眼前;沈老师宽仁谦和的人格魅力,便浸润了我的心田。

我想,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记住,在我的生命中曾有这样一位学术名师、仁厚长者,给我无私的指教与帮助,使我在学术道路上蹒跚前行中不时感受到一种温暖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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