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尊名柳峻禹,退伍军人,老党员,今年已是91岁高龄了。从我记事起,他就在小清河毛园渡口做摆渡人,长达43年之久。
那时的摆渡是用两只小船并在一起,上面铺上厚厚的木板,船尾放一个舵,在当地叫“船”,所以摆渡人也称“驾船的”,住的房子叫作“摆渡屋子”。提起爷爷,认识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老好人。平时话不多,别人跟他打招呼,他总是“嗯嗯呵呵”的,别人也不怪他。爷爷还是个老锅腰,上坡时头能垂到膝盖,下坡时正反着,胸膛前挺,手后摆,头仰着,整个身子向后弯曲。小时候不懂事,常常学爷爷走路,逗的他哈哈大笑。
我们毛园村在小清河南300米处,农田大部分在河北边,河上桥梁又少且离我们太远,所以下地干活、农忙时节,摆渡就显得格外忙。原先的船是用竹篙撑,一根锚绳一头拴在船头上,一头远远地拴在船头前方的木桩上。船头朝西尾朝东,竹篙把船头拨向西北,舵向南推,借水流的力量就不费气力地驾到北岸了,回来时反之。后来,爷爷在船头上立了一根木桩,桩上拴了个大铁环,再把一根8号钢丝从环内穿过,两头分别拴在南北码头的木桩上,人站在船上用力一拽钢丝,把舵向反方向推,船就起走了。这样过河的人就能自己驾船过河,也减轻了他的辛劳,这也算是爷爷的一项发明吧。
为了应付河水涨落,爷爷在河边停船的地方做了高低不等的码头,两边共12个,保证了船在哪个水位也和码头平行。这样,上下船就方便多了。
夏天,他用塑料桶打上机井水放在船上,下地干活的人们回来时,渴了就喝两瓢。每当看到他们喝完水那个舒服劲儿,爷爷的脸上就露出憨厚的笑容。有时做买卖的客商经过这里,也给放下几毛钱,作为摆渡的酬劳,爷爷也就不客气的笑纳了。不给的他也不要,而且随到随过,久而久之,他们都愿意从这里过河。有一年,大队把摆渡屋子翻新重盖挪到了北岸,这给驾船和过河的人带来了许多不便。如船在北岸,南岸过河的人要大声喊叫,爷爷听见后才来渡他们。为了不让人们久等,爷爷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吃饭时就端着碗在岸上吃,有人要过河,随时去接。在小清河没开宽之前,每年到了雨季都发大水。河水上涨,河面是平时的三倍,两边的码头早已不见了踪影。河水变的汹涌无比,卷着泥沙,打着旋涡,滚滚东流。水浪拍打着岸边的青草,水面离岸顶不足五尺,好象非要把堤岸撕开个口子不可,煞是吓人。这段时间过河有危险,稍不注意,船就挣断锚绳冲走,弄不好就船毁人亡。因此,爷爷每次都小心翼翼,亲自驾船把舵,凭着多年的经验,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才渡人过河。嘴里还不停着提醒大家:“大伙小心一点,慢慢来,别着急。”村民们都着急到地里去排涝,不然一年的收成就泡汤了,所以过河的人有增无减。爷爷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几天下来人明显地瘦了一圈,可他从来没叫过苦,没有一句怨言。1989年7月暑假的一天,我今生难忘。雨季如期到来,河水上涨得比往年都凶。听下地干活回来的三伯说,爷爷这几天很累,身体有些吃不消。我听了很着急,中午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往河岸上跑。远远地看到一群人在南岸喊话。走近一看,原来是船在北岸栓在一棵树上,可没见爷爷的影子。大概是趁中午人少稍作休息吧。着急的人们一直在喊,还有人骂骂咧咧的,说爷爷不作为。我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毕竟也能理解他们当时的心情,再说他们也不知道爷爷不舒服。怎么办?突然,我脑子里跳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游过去,叫上爷爷一块把船驾过来。”我游泳的本领也是爷爷教的,平时也能游几十米。想到这里,我立刻脱了衣服,看了看那湍急的河水,深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跳进河里。人们都惊呆了,没想到我有如此举动。“兵啊,快回来,危险!”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此时,我已顾不上那么多了,在河里奋力向对岸游去,整个人就象一片树叶一样随着水流打转。我努力调整着方向,使自己不被转晕。已游过大半,能看到对岸的青草了。怎奈我身小力薄,慢慢觉得力不从心,呼吸开始变急,眼发花,耳朵“嗡嗡”作响,四肢也有些发麻,整个身子就象灌了铅一样,直直地往下坠,这才感到大事不妙。我咬紧牙关拼命向前扒着河水,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喊了一声:“爷爷,救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觉得一只大手从身后把我抄起。是爷爷,我的眼晴一亮!果然,爷爷衣服都没脱,两眼通红,头发零乱,就象一头发疯的雄狮一样。一边推我,一边高声喊着:“兵啊,加油!”在爷爷的帮助下,我终于游到了岸边,爷爷一把将我托上岸,我一下子就瘫倒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了。猛回头,却见爷爷右手高高举起,冲着我吼道:“小子,你不要命了!”我从来没见爷爷这么凶过。“爷爷,你要打我?”我委屈的小嘴一撇,低下头,泪水哗的一下涌了出来。爷爷的手慢慢落了下来,一把把我揽到怀里,脸伏在我的头上,嘴里喃喃地说:“兵啊,你想要我的老命呀!今天要不是乡亲们大声呼救,你就再也……”话没说完,两行老泪从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滚落下来,滴在我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爷爷边给我擦泪边说:“兵啊,不哭,你是最棒的!可你也不能这样冒险呀!记住了?”我没说话,却狠命的点了点头。
“好,咱爷俩去接乡亲们去。”说完,扶着我驾起船向南岸驶去……
时过境迁,现在毛园渡口的摆渡人是本村村民傅克彬。原先的木制摆渡也改用铁船。唯一不变的是印在脑子里的那些记忆。
作者:柳桂兵,博兴老湖滨毛园村人。文学爱好者。现供职于天龙红木家具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