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秋雾的那一缕青烟是爷爷的旱烟味 || 作者 张曦文
“秋雾里的家乡真美,游子把心掏出来想浸泡在家乡的秋雾里,不小心打湿了,再要找回来已经若隐若现……”
这句话是我2014年9月从西藏执行月余任务归建后,回老家调休了几日要动身返回单位的早晨触景生情时的随笔,走出家门父亲送我去赶车,云雾弥漫,感觉空气湿度快达到饱和了。每每离开家我按照惯例都要走到门口看看远处梯田里爷爷安睡的地方,心里默默的向他老人家也道声别:“爷爷,我要回单位了”,总感觉爷爷能听到。但那天因为大雾能见度估计只有十几米,有种“身在云中不知处”的感觉,所以看不到爷爷安睡的墓冢,就好像爷爷活着的时候我要去上学,爷爷例外没有送我一样失落;就好像我给爷爷道别,爷爷没有听见一样无奈;就好像我喊爷爷,爷爷没有吱声一样伤感……所以当时我想把心掏出来浸泡在云雾里,穿越云雾,把我的“道别”和思念传递到爷爷那里!
爷爷活着的时候,只要我们姐弟出门去上学,爷爷总是拄着拐杖送到家门口或者送到村子的路头,蹲在路边的墙根下,拿出烟斗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直到看不见我们的背影才蹒跚离去,而此时我即使把心掏出来,也找不回来爷爷的回声!
我考上军校那年,八十高龄的爷爷身体已经虚弱到勉强才能自理生活,很少下地活动了,8月份我离开家去学校时,爷爷只起身看着我从上房门走出去,我明知再回来就见不到爷爷了,所以走到大门口时我又转身跑回上房亲了一下爷爷的额头,什么话都没说就跑出了家门。后来听当时陪伴爷爷的姑姑说,在我第二趟跑出家门时,爷爷铿锵有力的说了句“这下我可以死了”。现在想起来,在爷爷心里最放心不下的是我,最牵挂的是我!
那时家里还没有电话,我基本每个月给家里写一封信,在军校经历了太多的人生第一次,神圣而有意义并取得了优秀学员的成绩,很快就先于其他同学入了党!我只要取得成绩就给家里写一封信,想着把我在军校的学习生活及时向爷爷汇报,让他知道最担心的最牵挂的孙子在军校健康、阳光、积极、向上的成长!每次写信最开始都必须写“爸爸妈妈你们都好吗,我爷爷奶奶身体是否硬朗”,每每写到这里我总是停笔想想,爷爷真像爸爸回信里写的那样还很好?还是已经去世家里没告诉我?我也从不打破沙锅问到底,我想爷爷不管活着或者已经去世他一直活在我们心里!
我上的军校比较特殊,基本是封闭式管理,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是在军校过的,一年后的暑假,军校给我们放了二十天的假期,先坐火车到兰州,然后转车到新堡子,再等仅有的一趟班车到离家五里路的路口下车步行到家。在新堡子等车时堂哥明确告诉我,爷爷在我上军校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爷爷没等到我寄回家的第二封信和第一张穿军装的照片……听到爷爷去世的确切消息,瞬间,我的心都要碎了,那种无奈和遗憾是无法形容的,以至于想流泪都流不出。我沉默了好久好久,不知周围的人说话了没有,我全然不知,不知过了多久,堂哥用其它话题打破了沉寂……
从此爷爷在我心里永驻,以后的工作生活中爷爷的音容笑貌,一些教诲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我的工作和生活有苦有乐,有磨难有甜蜜,有成绩有挫败,好像时时发生的事都在印证爷爷告诫我的每一句话。
有一天看到一张老农俯首犁地的图片,把我又带进了一段时光,那张图片就像刻石刀一样,表现的那么意味深长,那张图片在我手机空间里保存了很久很久,一直没舍得删除,图片中的画面对于我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那是我十五岁跟爷爷学会的技能。
我初中毕业爷爷已年近八十,一生给地主家做过长工,打过短工,操劳过度的他,实在动弹不了了。用那时爷爷的话说,“为了娃娃在连命的甩呢”。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在外打工给我们挣点学费和家用零花钱,爷爷就把犁地的接力棒手把手传给了我。在那四五年青涩岁月里,暑期的时光,我的主要任务也是硬任务就是犁地。不管地头有多长,都一垄一垄地翻一遍,每一垄都尽可能的“细”,爷爷说那样才能把地翻通。到了地头要提犁掉头,犁插在地里凭我当时的体力一只手拔不出来,需要双手后仰使劲才能拔出来,到了埂边,牲畜不靠边,如果不用图片上的姿势附身用力压靠,埂边的地就翻不上。有时候牲畜来性子了也看人行事,把缀着缰绳的我拖倒,拖着躺在地上的我满地转悠。当时真“恨”那头“倔驴”,折磨得我精疲力尽,没一点脾气。
那时候家里的农田多,为了按开学把所有收了庄稼的夏田(家住黄土高原,学生开学秋收还没开始)翻两遍,我赶着毛驴扛着梨下地比其他老农早,收工比其他老农迟,因为老农下地前要熬罐罐茶(相当于早餐),需要花些许时间,而我天刚亮爷爷就喊我起床下地,我迷迷糊糊起身穿上爷爷“赐”我本属于他的粗“的确良”大裆裤,套上肩带能跨到大胳膊上的背心,脚拖一双大拇指漏在外面脚跟磨透了的千层底直奔屋外,出门顺手在屋檐下摘一顶专属我却没有顶的麦秸草帽斜扣到头上,门外妈妈已经把所有犁地“家当”准备好了。我备好鞍赶着毛驴扛着犁匆匆穿梭在乡间的小路上。一路偶尔的犬吠和鸟鸣让我抬头看看前方,清香的空气眷顾着不褪色的晨曦,不刻意间总能带给天空无可比拟的魅力。
一缕阳光正慢慢的和我靠近,把我的影子拉的那么那么长。随着有节奏感的“哒哒”蹄声,我走到了地头,脱下前漏风后进沙的千层底,赤脚“上阵”,随着鞭子一挥,“嘚”一声“令下”,一天的工作开始了。双脚踩在刚翻过的湿潮黄土地里,那个凉爽瞬间让我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过来……
早晌还没到我肚子已经饿的叽里咕噜,时不时眺望从地头延伸向家的小路,期盼熟悉可亲的身影出现,可每每在那时候我期盼的身影真能出现,那就是我的爷爷。他虽然驼着背,但不乏身影的伟岸(爷爷年轻时个头超过一米八),高挺的鼻梁上戴着他钟爱的石头镜子,一身白色“的确良”大褂,青布鞋,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拎着一个帆布袋,这一幕对我来说实在太美好了。爷爷走到地头,在我翻过的地里度度步,用拐杖在松软的地里插插,实际在检查我犁的“细不细”,然后走向上地头靠着埂子蹲下,把帆布袋小心翼翼的放在身边,从口袋掏出旱烟袋,装满烟锅,“吧嗒、吧嗒”抽起来。等我犁到地头爷爷笑眯眯的喊着我的乳名,让我到他身边吃早响,说让牲口也休息休息,爷爷说人畜都一样,庄稼人一大家子就靠它们了,也就是现代人说的“生产力”了。
我走到爷爷身边摘下无顶草帽席地而坐,打开帆布袋一股油香味扑鼻而来,那是妈妈烙的胡麻油馍馍,还有一个玻璃罐头瓶,双手捧起温温的,那是爷爷给我熬的黑咖色罐罐茶,那是老茶、大枣和红糖的颜色。我一口油馍馍一口糖茶陶醉其中,和爷爷聊着乡里乡外的事。聊起一些人和事时就把爷爷带进了“过去”,爷爷给我讲他的小时候,他所生活过的旧社会,他在地主家做“长工”的日子,怎样把穷困潦倒的家建设起来的……很多我不理解的向爷爷追问不舍,爷爷总是意味深长的感叹几句……微风拂面,在我的世界里只有爷爷、我、一罐糖茶和一褡油馍馍,还有不远处安静矗立的牲畜。头顶的蓝天上飘过白云朵朵,油馍馍罐罐茶已下肚,爷爷烟锅里的旱烟也烧尽了,闻到散在空气中爷爷抽过的旱烟味都是那么陶醉,那时我的世界就那么简单美好。爷爷拿起烟锅在鞋底“哒哒”磕几下,收拾好他的“家当”,拎起帆布袋,拄着拐杖站起来,看着我“挥鞭下令”,爷爷才转身消失在乡间的小路上。
烈日当空,小路上其他老农陆陆续续赶着牲畜收工回家了,我打量一下剩下的地块,要不要再犁几趟收工,等回到家门口时,爷爷早已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的大榆树下等候了!
不知何时起,我喜欢上闻“旱烟味”,闭上眼睛甚是陶醉,好像我还是一个孩子依偎在爷爷身边,闻到了爷爷的味道;不知何时起,我喜欢一个人走在田间地头,好像能寻找到爷爷劳作过的足迹;不知何时起,我喜欢品罐罐茶,那亦苦亦甜的淳香是一种情节;不知何时,我对草帽有一种亲近感;不知何时起,我开始节俭,不知何时,我记住了四个字:“约”“恕”“俭”“敬”。约束自己、宽恕他人、节俭生活、敬畏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