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一路繁花相送

虞美人

作者　陈与义

余甲寅岁自春官出守湖州，秋杪，道中荷花无复存者。乙卯岁，自琐闼以病得请奉祠，卜居青墩镇。立秋后三日行，舟之前后如朝暮霞相映，望之不断也。以长短句记之。

扁舟三日秋塘路，平度荷花去。病夫因病得来游。更值满川微雨、洗新秋。

去年长恨拏舟晚，空见残荷满。今年何以报君恩。一路繁花相送、过青墩。

　　

　　

注释

春官，指在礼部当官。《周礼》分出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后世沿而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陈与义是从礼部侍郎任上出任湖州，故称“自春官出”。

秋杪，秋暮，晚秋。如柳永词：“客馆更堪秋杪。空阶下、木叶飘零，飒飒声乾，狂风乱扫。”杪，读miao，第三声。本义是树枝细梢，引申为年月或四季的末尾。

琐闼，指宫门。闼，门；琐，连琐图。（看电视上鉴宝节目，他们经常会说到连琐图纹。）如方岳的词：“秋入紫宸殿，磨玉写琅玕。问何如，趋琐闼，系狨鞍。”

奉祠，这是宋朝特有的官场规则，从王安石变法而来。王安石变法时，把一些反对变法的官员下放到一些祭祀场所去主管祭祀，给工资，但没实权。后来，宋朝一些官员休息了，拿工资却没活干，也自称为奉祠。陈与义因病离开朝廷，带着工资到青墩闲居，就说自个是奉祠。

卜居，用占卜选择定居之地。后泛指择地定居。

平度，船在水面平稳行驶。

更值，又遇上。

长恨，时常遗憾。长通常。恨，遗憾。

拏舟，牵舟，这里指乘船。拏，牵，读音是na，二声。另外一个意思是“拿”，也算是拿的繁体字。但做牵引时，不能写作“拿”。

　　

　　

试翻译如下

划着小舟在秋日荷塘上行驶了三天，就好像在荷花上平稳地行进。我一个病人因为生病才有机会来这里畅游，又恰好遇上满川雨后，秋色像刚洗出来一样明净。

去年非常遗憾坐船晚了，很怅惘地看到满塘都是残败的荷叶荷花。今年这时节太好了，我拿什么来报君的恩情。这一路繁花欢送我直让我到青墩。

　　

　　

赏析

这首词写病后辞官隐居的行程，却没有一点伤感，反而给人以抓紧时间、快赏美景的俊爽感。

上片先总说一句三日行程尽在荷花丛中行，一个“平度”词写出安然。继而写出这种安然来之不易，是“因病”，这颇有点因病解脱的意味，让我想起唐代李涉《题鹤林寺僧舍》：“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李涉是从纵情欢乐中突然与僧闲话，觉得一下子身心都闲了下来。陈与义却是从繁重的政务工作中抽身出来，想想他的谨慎，在矛盾中尽力来推进自个主张，却在外因政治争斗、内因疾病（他确实是到湖洲没多久就病死了）双重作用来，离开政治斗争中心，放下负担，忘却营营，让身心归于自己，这样一种旷达人的愉悦是清俊爽朗的。看苏东坡被贬黄州时所作《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这首词也是秋天，也是被贬官，也是雨后看荷花，那种自得与安然，也正是陈与义这首词中所表达的心态。在这种心态下，陈与义的情感与眼前秋景相交汇、辉映，便看到了“满川微雨、洗新秋”，秋雨一过，天高云淡，水清花亮，心胸更为之一阔。

下片再用一个对比，衬托贬官得闲的愉悦。一年来常遗憾去年出来晚了，没看到荷花。“长恨”反衬今年的愉悦，就有了下面的极清俊的句：“一路繁花相送、过青墩。”夹在中间的那句“报君恩”，通常来说，是一个被贬官员随口来说的场面话，而对照陈与义的生平，这里面就略含点苦涩了，还含着点讥讽。在对金政策上，宋高宗赞成投降，陈与义主张抵抗，陈与义虽没有与宋高宗发生直接冲突，却也一直艰难地致力于抵抗，这肯定令宋高宗不爽。这时候离开朝廷，所谓“报君恩”，就是不让宋高宗烦自己了，而以这样的方式报君恩，对宋高宗来说也是一种讥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