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来炼丹（十九）说你吃了丹，你就吃了丹—中唐皇帝的死亡之谜
无论是大唐的国运还是道教的未来，都象一辆过山车一般，越过天宝时代的顶点，在“安史之乱”后重重跌落。
虽然在后来的日子里，天宝时代的人还在，天宝时代的信仰还在，但都已经无复当年之盛。大唐王朝的开放包容心态也随国运江河日下。非但皇帝不再放心那些非汉人的将领，就连本民族的将帅也纷纷与中央王朝离心离德。好端端的一个统一集权的国家，转眼如同春秋战国一般诸侯林立。皇帝逐渐变成了“长安市长”，影响力不出京兆。
唐肃宗李亨
不过唐帝对道教的信仰还是很坚挺的。因为拥护道教就是拥护太上李老君，更就是拥护李家天下。唐肃宗就很器重一位名叫“申泰芝”的道士。似乎这位也的确是一位高道。但后世记载说申泰芝已经在天宝十四年飞升成仙。莫非唐肃宗见到的是仙人不成？原因在另一些记载中露出端倪，原来申泰芝在肃宗朝最后是被反复弹劾，落实了贪污罪名而黯然收场。这件事折射出道士们的窘境，而这也正是大唐王朝的窘境。
其实开元年间的高道如林，高僧如雨。他们中真的每一个人都干干净净？恐怕不见得。但在那个黄金年代，这些被黑掉的金钱其实不过九牛一毛。而在中唐以后，局势变化，长安遭到封锁，关中失去了自我造血的能力。皇帝的钱袋子都捉襟见肘。不得不低声下气央求各位节度使。国家如此脆弱，自然那原来的“毛毛雨”，现在能砸死人。于是皇帝们也就逐步对道士们也吝啬起来。道士污点钱也就影响不小。
屋漏偏逢连夜雨，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唐代宗，这个因为对发妻沈珍珠情真意切而流芳千古的男人，就做了一件让千古后人扼腕痛惜的事。为了能够继位。他亲手放出了宦官政治这条毒蛇。纵虎容易缚虎难。太监们趁机建立了自己的权力体系。本来应该是纯粹的奴仆的他们开始翻身做主人，暗中控制着皇帝。因为这些家伙见不得天日，让唐朝后半叶的历史都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很多历史记载因此变得扑朔迷离。
八十年代风靡一时的《珍珠传奇》
与之同时，唐代宗减少了对道教的关注。原因可能是因为当年为唐玄宗炼丹的李含光仙逝了。似乎正对应了仙神们对唐皇室的放弃。天宝的繁华只能在梦中回顾。炼丹术也是如此。
国势艰难，但人心中的黑暗却在增长。由于李世民开了个坏头。大唐皇室兄弟父子间也充满着血腥的争斗。到了中唐时代，由于有了宦官这支力量的崛起，这种亲人间的残杀更变本加厉。唐顺宗在短暂登基后就匆匆退位，就很有可能是受了儿子唐宪宗的逼迫。
但这其实未必是坏事。因为急剧衰老的帝国需要一个更加年轻有为的领导人来激发其活力。事实上唐宪宗也的确是一位很有作为的皇帝，在他掌权时期，中央政府逐渐夺回了权力，特别在李朔雪夜入蔡州后，天下诸侯惊惧，纷纷臣服，改变了原来野大朝小的局面。
如果再给唐宪宗一段时间，大唐帝国中兴可期。可惜就在这关键时刻。年仅四十三岁的唐宪宗忽然暴死宫中。罪魁祸首很快就被查明，是丹药要了皇帝的命。这是一位名叫“柳泌”的道士给他炼制的。渴求长生的唐宪宗贸然吃下，反而断送了大唐帝国的未来。
此事被说得活灵活现。《后西游记》甚至以此创作故事，指出柳泌就是当年的地府崔判官转世。因为他在贞观十三年改动了唐太宗的生死薄，影响了整个天道的进程，所以不得不转世为柳泌毒死唐宪宗，收回被唐太宗偷去的二十年光阴，以完天数。
唐宪宗
理论是如此完美，可这就是事实吗？当然不是。非但不是，宪宗的直接死因也不是丹药。《旧唐书》就指出，凶手是一个叫“陈弘志”的宦官。原来，当唐宪宗吃下丹药后，脾气变得喜怒无常，而且周身疼痛。但道士们告诉他，这是在“换骨”。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会成仙。这让唐宪宗只好苦苦忍耐。实在忍不了了，只好靠凌虐宦官发气，动辄杀人。这个陈弘志也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干脆将皇帝给杀了。
虽然有名有姓，而还是有问题，想来皇帝虽然折堕，但身边就没几个保卫吗？岂是让人说杀就杀的？所以又有其他说法——背后有实权人物主使。但主谋人却是众说纷纭，如皇后谋杀，太子谋杀等等。但说法越多，越可以证明唐宪宗的死是一笔糊涂帐。因为几种说法相去何异云泥，越说越搞不明白，又何能把丹药定为皇帝真正的死因？
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后世，丹药的名头已经臭得厉害。大部份人接受了丹药有毒的观点，自然将视线投向这方面。虽然丹药的确在唐宪宗的死亡事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但真正有几个人关心过皇帝为什么要吃丹药？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皇帝昏庸无道，妄求长生，可能是个省力省脑筋的好办法。也足以警示后世的皇帝。但是对今天的人来说，这样并不能还原历史的真相。为什么一位堪称英明的皇帝会变得如此愚蠢？难道丹药真有难以抗拒的魔力？
李朔雪夜入蔡州
其实我们可以从精神状态上寻找原因。无疑唐宪宗是一位有为的皇帝，为了大唐的复兴殚精竭虑，贡献了一生。但是这样并不意味着他的内心不空虚。因为责任越大，压力也就越大。他的精神必须寻找寄托。丹药其实只是其中之一。之前就爆发过有名的“佛骨事件”。也就是大臣韩愈看不惯宪宗大张旗鼓地迎送佛骨，上了个意见折子，结果差点掉了小命。可见，宪宗对佛教也有相当的信仰。还是那句话：很多人心是空的。如果丹药不来占领，就有其他东西前来占领。中唐的政治条件注定了做为政治人物的唐宪宗时刻处在危险之中。他不得不寻求一些东西抚平自己的内心。丹药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将他的死归罪于丹药只是一个让各派政治势力都能够满意的答案，与丹药本身是起什么样的作用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
但是唐穆宗却也不是一个长寿的皇帝。他的寿命甚至远不及父亲，三十岁就一命呜呼了。对于他的死法，历史记载是这样的。有一次，唐穆宗同几个太监一起玩马球。没想到一不小心，有个太监坠马受伤。这可吓得唐穆宗不轻，惊魂未定的他下马来休息。可没想到不久，就感觉头上象被人打了一棒一样，头痛欲裂，立刻病倒了。病了一段时间就一命呜呼。
有意思的是，唐穆宗就此成为了中唐第二个死于丹药的皇帝。原因就是他生病期间吃了“金石之药”。其实提出这种观点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丹药。所谓“金石之药”其实不一定是丹药，而仅指某种矿物药。最常见的就是过去端午节喝的雄黄酒。这些药物当然不是普通的中草药，但被当做“丹药”也只能说人们已经谈丹色变了。
已经被认为有毒的雄黄酒
丹药与普通的“金石之药”的区别是丹药必须通过炼制，而且不是人人都行的。否则南北朝时代北魏皇帝不可能炼丹三次都失败，而南朝也炼丹二十年。相对而言，矿物药的制作就容易很多，最典型的就是魏晋盛行的五石散。很多唐朝人能够正确地区分两者。例如韩愈，他在自己的文章中就指出丹药的危害，一口气连举七位被丹药毒死的大臣。但他最后的去世却是因为中了硫黄毒。其实韩愈的本意是通过食用硫黄的鸡肉来健身。这件事被现代人当成又一个反科学斗士被迷信所害的典型，却没想到在唐朝人眼中，丹药与“金石之药”根本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就算退一步，穆宗吃的就是丹药。但稍微实事求事点的记载都指出，穆宗死因并非丹毒，而是其病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因此把穆宗列为吃丹而死的第二位皇帝真是荒唐。
但是荒唐没有下限。随后的唐敬宗就被人列为丹药毒死的第三位皇帝。原来唐敬宗也崇尚道教，宫中有多位道士，这让不少视丹药为毒药的大臣看不惯。
最能说明问题的证据就是，唐敬宗与父亲穆宗一样，没能找到一位道士给他炼丹。因为炼丹不是普通道士拥有的技术。哪能轻易找到？而十五岁登基的唐敬宗对于长生不老未必有祖父那么迫切的需求。实际上，他更热爱玩乐。史载，唐敬宗喜好一种游戏：打野狐。经常玩得通宵达旦。于是引起了宦官的不满，于是太监刘克明和苏佐明连手暗中弑君。死时年仅十八。
出猎图
史书上记载的唐敬宗似乎是个荒唐做死的少年。但细想，历史真的是这样？对于宦官们，皇帝不是越贪玩，越不理朝政越好？
比较为世人所熟知的唐敬宗死因是这样的：
刘克明其实是个假太监，他趁乱混到了皇宫里面，“安抚”了一大群被贪玩的唐敬宗冷落的妃子。最后连皇后都上了他的床。由于担心暴露，所以才做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乍听很有道理，细品非常狗血，不过这种事在混乱的中唐的确有可能发生。唐敬宗刚继位时就有一场看起来很象闹剧的染坊工人叛乱。把小皇帝都赶出了皇宫。当然，这种闹剧很快就被镇压了，带头的几个人都没好下场。
但是唐敬宗真的如此幼稚？他的两个弟弟：唐文宗与唐武宗都是比较英明能干的帝王。为什么他这个大哥会如此差劲？
如果我们大胆的假设，可能情况完全会不一样。唐敬宗真是贪玩吗？事实上，“打野狐”这种游猎活动虽然屡被读书人诟病，却也是正适合培养军事人才。象一代英主唐太宗，也是热衷于游猎。
康熙擒鳌拜
从这些迹象看。唐敬宗有可能要算后世康熙帝的师父，假借游猎其实是为自己培养一支精锐之师。只可惜，他的对手可比鳌拜要狡猾得多了。不但警觉地杀害了他，还把“痴迷丹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罪名安他身上。
当然，以上纯属推测。但中唐皇帝们的生存环境的确非常恶劣。这绝不是空穴来风。在唐敬宗死后，他弟弟唐文宗继位。中国历史上，名号中有个“文”字的皇帝一般都还是比较有作为的。唐文宗不炼丹，但他是真的想振兴皇室。而这第一步就是要铲除宦官。于是唐文宗发动了著名的“甘露之变”。可惜功亏一篑。在关键时，一个荒唐的失误导致计划失败。宦官反过来控制了他。忠于唐文宗的大臣很快就被杀光。而唐文宗被软禁了起来，他很快得了怪病，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这症状联系起他父亲唐穆宗的，真是让人细思极恐。因为两位皇帝都不过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这么早居然就得上了李氏皇族的家传“中风”毛病。这就是在大鱼大肉的现代人身上也比较少见。不过如果是某种毒药的效果，那就很容易解释了。
甘露之变
这就是大唐传说中死于丹药的前五位的真实情况。那么丹药有没有毒？的确是有的。因为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没有毒性也就没有效果了。唐朝不少人因为丹药而被毒死。但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些死亡数量是在一个庞大的基数上的。有唐一代，道教大兴。上到帝王将相，下到普通人家都炼丹。虽然不知道确切数字，但服丹的人数一定是中丹毒而死的十倍以上。
以现代药物学的观点，哪怕一百个人中只有一个人确定被药物所毒死，这药也是不安全的。但是为什么这样“不安全”的丹能够被如此多的人所接受？就连以反对五石散而闻名的大医学家孙思邈等人也为其做宣传？那是因为它也有显著的疗效。只可惜这些疗效就是因为这一次次丹药中毒事件而被掩盖了。被有意无意的抹杀了。特别是皇帝的死亡，简直在向全天下人宣传丹药有毒的活广告。每当出现一例，道教和丹药的声望就下跌一级。
连着这三位皇帝的死亡也只是丹药最大不幸的开始，后面还陆续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