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红 | 我的经典表弟

我的经典表弟    
                 


当初,我妈妈和我的七、八、九姨们,在生产我们这一群的时候,就跟提前商定好了似的:一人生一个儿子,三个千金,这其中就分别有了我和表弟。

因为我妈妈是外公外婆的幺锅巴(小女儿),我的老表们都习惯尊称她为“十孃孃(注:姨妈、姨。下同。)”我在家中排行老二,表弟又是我“九嬢嬢”的幺锅巴(小儿子)。所以,我所能熟知且经常走动的表哥,至少有“七嬢嬢”和“八嬢嬢”的三大公子(我还有个为人师表了一辈子,颇有丰子恺大家笔法的“四舅舅”健在,其余的姨妈、舅舅们,都在我们来世之前,就早早的神游太虚去也。)所以,我们大凡有表亲系列碰面的机会,就得一溜串哥哥、姐姐的叫得欢,也只有在他和他幺姐面前,我才能摆上一摆“表哥”的派头。这话当然多半掺杂着玩笑的成份,但是,这种喜欢充大的虚荣心理,在小的时候谁都会有的。

仅凭这点点理由,就说他在我的心目当中是多么的弥足珍贵,也许有点夸张了。不过,只要我随意摘取几粒记忆里永远的珠玉珍藏,你大概就会毫不犹豫地赞同我的观点了——

九嬢嬢他们一家子(当然包括表弟自己),不止一次的忆及这样一件事情:说孩提时代的表弟,有一天突然兴奋异常,洋洋得意的跑回家里,童声童气的大声宣布:“妈妈,妈妈,解放军叔叔把我当我成表哥了,认得到我了。”事情的原委,就牵扯到我前面的日志——《迥异的追星族》了:我家那时候在小镇上,表弟是根底上的城里(县城)人,相距近百里。那次到我们小镇上来招兵的最大官儿,是一位叫于臻教导员的叔叔,被我毛起胆子,以皮帽暂换军帽戴的大胆举动,从此结成了忘年交的军民情。那天,于教导员到县武装部办公事,恰巧在巴掌大的小城里看见了我表弟,张嘴就喊:“小鬼,过来过来,小王,过来过来,你小子不在家好好读书,跑县里来干嘛?”

又恰巧我的九姨父也姓王,表弟就敏感到解放军叔叔在叫他,就说我是他表哥。当天,于叔叔返回小镇后对我惊呼:“你兄弟俩长得太像了,跟双胞胎似的。”从这些对话中不难看出:我和表弟从那时候起,就有神形兼备的共同之处。

无怪乎,只要能和我们见上面的亲人们,都无一例外的把他喊成小我。

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反正,不久之后,大人们把表弟安排到我家里来上学,这就更让我们兄弟俩有了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形影不离的绝好机会,也正是在这个绝好的日子里,给了我俩半大的毛孩儿,上演一出相伴暴走百里的经典剧目——

因了提前预备干粮的原故,那个暑假里的中秋前后,在我们的记忆之中,印象自然是斧凿刀铭般的深刻。前面我交代过,我家到县城相距近百里,当时我和表弟在为一位假期回家的老师守寝室,我俩自由自在的在里面疯玩,好像是我突然提议:“我们倒是回城里耍几天吧。”

表弟说:“哪儿去找车费喃?姑父(我父亲)肯定不同意。”的确,那时候仅仅一块三毛的乘车之资,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个宇宙数字。但是,不知究竟是什么的魔力所致,反正,最后还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敲定了,步行进城。当时,我们计算得很简单:坐车大约需要三、四个小时,那么,我们就拿一整天来走,肯定是绰绰有余的,到达还赶得上晚饭。还说早点动身,既凉快又躲过了家人(主要是爸妈)眼睛,而且,就顺着那条唯一的公路走就行了。越说越信心十足。

于是,立马行动起来,把妈妈给的人均两个小月饼,悄悄盖在席子下面,权作征途上的干粮。现在想起,那时候我们的胆子够大的,只凭四个仅够塞牙缝的小小月饼,就胆敢启程奔赴百里之外的目的地。记得,那天我们确实是按计划进行的:天刚麻麻亮就出发,行囊就是表弟的书包,开始未到艳阳高照的时候,兄弟俩像放飞的小小小小鸟一样,在一路山清水秀中嘻嘻哈哈,天色大亮的时候,我们被沿途那一幅幅绝美的山水油画,深深的吸引着,尤其是平时大都生活在城里的表弟,一路都兴奋异常,指点着压弯了腰的片片金黄稻田,时不时还忘情的离开公路,涉足稻田埂儿上,轻轻抚摸着农人的硕果,那神情,真正的小心呵护,生怕污染了山水油画似的。

在不知不觉中,太阳渐次上升,当我们稍感有热气逼来的时候,我才告诉表弟,我们早就走过母亲她们完小的地界了。实话实说,一路走来,确实没怎么感到累呀不适应的,稍微有点难熬的时刻有三次:一次是骄阳当顶的时候,大概正午吧,我们没咋在意就走到我后来工作的小镇上,距出发地已经有二十多公里了。那时还没有公路大桥,人、车渡河全靠人力铁船,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似的,问题是人家船老板说没大人带的娃娃不许上船,第一船我们就没上去,心里那个郁闷呀,现在想起都觉得难受,好在我们的熬劲儿十足,都到这份儿上了,不熬又能咋的?于是,毫无遮拦地在火辣辣的码头上坐着死等吧。等到渡船返回的时候,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求情,也下定了死磨硬缠的决心,说我们还得到县城,把个船老大说得一愣一愣的,满是问号的眼睛,直瞪瞪的瞅着我们说:“离县城还有六、七十里地呢,就你们?”表弟及时的附和一句“真的,我们天不亮就走,都走了一上午了。”也许是我们的经典之举挺能感动人吧,船老大终于同意把我们渡过河去……

第二次是午后最炽热的时候,大约两点多吧,尤其是表弟口渴难忍,我的喉咙也在冒烟。四下里又没看见水井的影儿,我想起不远处有个养路段,就带着表弟去讨水喝,正巧人家刚吃过午饭,锅碗家什还没收拾好,大铁锅里香喷喷的南瓜干饭,绝对把我们本来还不怎么强烈的饿意勾引出来了,人家主动问吃饭不?不知道谁说“不吃了(后来表弟说是我说的,但是,我怎么回忆都是只有他才会这么客气,嘿嘿嘿嘿)。”依依不舍的离开南瓜干饭,就着一肚皮咕咚咕咚的天然泉水,再加上两个早就下肚的月饼垫底,又继续在盘山路上坚定前行……;

第三次,只能算前行途中的花絮了:当我们不知转过好多廻旋弯道的时候,“突、突、突”的手扶拖拉机声音从身后传来,由于正是上行线,这六个轮子的机械化,也就只可以跟脚板较较劲了,在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放过爬拖拉机的机会的,何况正是步行了大半天的疲惫乎?一看方向又是直冲城里的,有啥商量头呢?直接朝表弟一使眼色,便紧赶几步,拽着后挡板一纵身,就搭上顺风车了,心里还没乐呵一下,就发现表弟的动作稍微迟钝了一步,没爬上来,有点哭兮兮气哼哼起来,我急忙伸出手去拉他,也得益于表弟手快,没费啥力气就拽上来了,还说要是拉不住你,我肯定自己翻下来找你,这肯定是实话。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咋咋呼呼的,早把驾驶员惊着了,跟个宝马司机似的,没用我冒险翻下来,就把我们赶下“机”去(呵呵,是手扶拖拉机,可不是波音777啊!)

既然说到与本次有关的花絮,那就索性多来两缕花絮吧:我们一直是顺公路走的,小路肯定有,但是我们不知道。不过,到了西边的太阳已经落山的时候,周围的景致,在表弟的眼里,渐渐的活泛,越来越熟悉了,今天唯一的抄近路就是在表弟的带领下,裁掉了离家不远的一个公路大弯。当我们兴高采烈的走在窄窄田埂的时候,一条犄角弯弯的大水牛挡在路中,表弟从来没和它这样的家伙打过交道,也不知道咋应付,真的有点害怕了。我说你唤唤它就行,水牛比黄牛还温顺。可是,我这位经典的表弟呢?张嘴却是“噜噜噜”的唤猪吃食,把我笑得一歪一歪的,一路的疲劳也似乎烟消云散了。这条温顺的牛儿,照样旁若无人的慢吞吞从身边走过……

太阳完全没顶的时候,四下里依然明晃晃的,终于踏上那时县城里唯一的水泥路,心里自然是乐不可支,特别是这样的大道,在我的心目中,简直就像皇城前门大街般的堂皇威严,再加上表弟老远就看见九嬢嬢站在一个西瓜摊前,就更显家的温馨绵绵了。表弟使出他的撒娇绝技,死皮赖脸的要妈妈买西瓜犒劳我们,九嬢嬢惊诧诧辨认了好一阵子,才认出这俩非洲人搬儿子是我们。

当天晚上,我俩把全家人的晚餐——一大锑锅豆花稀饭,吃得精光。后来听妈妈讲,我们正在一门心思照顾肚皮时候,九姨父却在对面的招待所打电话,通报了我们的行踪,还说:“个东西,胆子太大了,老子砣子(拳头)都捏出水了,要不是看到他们晒得趋黑(很黑),老子硬是想一人给他几砣子哟……”

其实,这样折腾了一整天,我们好像并不觉得怎么累,只要肚子填饱了,精神头又立马上张起来。大人们以为我们要早点休息,我们却闹哄哄的要跟表姐她们去看电影,那时候的我们能看上一场电影,简直就是比过节还高级的最佳奖赏。

依稀记得,那次看得是个黑白外国片,没咋看懂,但依然津津有味的瞅着银幕。表弟比我还经得起折腾的长处,就在这时候展露出来了:看完电影出场的时候,我一下子有些蒙头蒙脑的,出门就朝反方向走,表弟使劲叫住我说:“走这边,走这边。”我稀里糊涂的“嗯”了一声,依然我行我素的朝前走,表弟急了,追上我一拍肩膀:“你往哪儿跑嘛,这边。”边说边拉着我回归了正道。

我常想:现在的我们和之后的孩子们,仅仅就毅力和体力而言,能不能经得起这样经典的心理体力双折腾,我百分百的怀疑。

……

俗话说:凡事“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其实不然:我的表弟在创造经典历事方面,绝对不是区区“再一再二”就说得过去的——

几年前的一天,表弟就和我在电话里闲聊,说他即将结束打工多年的漂泊生涯,安安心心的回归故里,尽享和美家庭的天伦之乐。再说,我的侄儿转眼就读高三了。

八天前,表弟还在电话里对我说,已经离开汕头,到达桂林了,当时我想当然的问起是不是汕头直达重庆的列车,还说现在的火车挺快的,还美滋滋的遐想着两三天就能兄弟见面的大好情景儿。殊不知,他甩出一句“刚在桂林加了油,暂时保密哈。”的话(为了保这个密,回来后的全家聚会上,我表姐还说我不地道,说应该早点告诉她),惊得我一惊一诧的:这家伙果然在上演“千里走单骑”的经典之剧了。

接下来的八天,是我近年来未曾有过的如坐针毡,我的心里,一直闪现着曾经车过遵义的时候,当地人的那句顺口溜:“‘九十九道拐’是个名,‘松坎儿坡’才吓死人。”而且,我们的座驾,毕竟是前后都有加力的翻帮皮鞋(北京“212”吉普),一路小雨淅沥,一夜的险象从生,好几次都差点滑下万丈深渊,要不是仗着一身警服,引来善良的山里人,拼命的又推又拽,我们这几条小命,也许就彻底交代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小妹也从广州打来电话,问她这位小表哥是不是换手机了,说这个电话打不通,心里也挺挂念的,毕竟,表弟南下打工的时候,是小妹先把他的资料,挂在《南方人才市场网》上,由于表弟有《特种行业操作上岗证》,所以很快就有了上班消息,又是我这讷于言而敏于行,心细如发的小妹夫,连同被褥床单一并护送到位(就连预防表弟不习惯无麻无辣的粤味,而适时送去川味辣椒酱,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没遗漏)。

我嘴里说人家手机没电了,有音信我马上通知她。其实,我的心里比谁都急,挂断了小妹的电话,马上拨打表弟的电话,果然已关机,再加上那时正好是满屏幕的地质灾害,心里就一下子倒悬起。那夜,素来以心宽体胖而自诩的我,为此彻底的通夜失眠,辗转反侧。更不该的是:我无意中叨念这事儿,偏偏被我那当时已然七十七岁高龄、听力并不怎么灵光的老妈妈听见了,也跟着着急上火,时时叫我问问幺侄儿到底在哪里,一直念叨到本月18号,表弟打来电话说:“我到县中学门口了,先回家,明天再来看你,哈哈哈哈。”我这才似乎吼着对妈妈说:军娃到家了。

“呼——”

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放心气,对着话筒嚎叫:“好好好,哈哈哈哈,今天不许打搅我,哥要补瞌睡。”

接下来,我从手机信息上,向小妹、大妹、姐姐,表姐、表妹等众亲人都一一通报了这件事,又在空间挂出这样的话——

汕头——广元,什么概念?目前的天气,什么概念?表弟,你真厉害!不摆咯,硬是骑个电驴子(摩托车)回来了。这下大家都放心了噻!哈哈哈哈……

然后,我关掉手机,倒头就睡……

独钓寒江雪(王定红)虽打小就钟情于字词句的较真和砌码,年轻时也混迹于川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教室。之后亦有记不清几多篇目之文字见诸于报端。然壮岁之后玩性甚浓,于是乎,游走于祖国的大好河山之间,悠哉乐哉。终成一以玩为主,码字助兴之一玩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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