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出轨的婚姻是一场被打压的阴谋!
二八自行车,蓝布工装,毫无生气的苏式砖楼,工厂煤烟倒映下灰暗的天空,还有独属于那个年代的关键词“下岗”……
这一切勾勒出了《万箭穿心》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这是改开大潮涤荡下的第一次社会阶层分化,有人下海,有人下岗,还有人下了决心。
性格不匹配的爱情,是不幸婚姻的开始
李宝莉与马学武的婚姻,对彼此来说都是一个悲剧。
马学武来自农村知识分子家庭,李宝莉来自城市商贩之家。
李宝莉看不上马学武的农村背景,马学武看不上李宝莉的粗俗泼辣。
李宝莉的心一直停留在结婚时对马学武的认知上:
乡下人。
所以,即便马学武有文化、有比她更高的职务、赚比她更多的钱,甚至从单位分了一个大房子,这一切仍然改变不了马学武在她心里的地位。
可李宝莉和马学武,知识分子与市井小贩,其实根本不是一路人,即便已经组成了家庭,如果没有很好的沟通与理解,走向最终的破裂怕也是再所难免。
平静的家庭生活,因搬新房全部打乱,如同石落水中,荡起层层涟漪。
搬新房当天,因搬家工人坐地起价,李宝莉与搬家工人起了争执。
马学武过意不去给工人们发根烟、让儿子买汽水,李宝莉跳出来大嚷,不留一点面子。
“烟不要钱?水不要钱?你以为你开招待所呢!”
多年的夫妻生活,马学武早已习惯李宝莉的强势。
然而,当工人一句“你在外头大小也是个干部,你被这样的女人管一辈子,真的挺可怜的”,成了压垮马学武自尊的导火索。
他第一次、主动跟李宝莉提出了离婚。
马学武其实是有很多优点的,有学识、待人热情、慷慨大方。
他从一个贫困的乡下人,做到工厂主任,也从侧面说明了他的能力。
他对自己最满意的人设是工厂主任,价值感来源于在广大职工的簇拥和在领导的注视下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他最神采飞扬的,就是和同事私下喝酒,讲他和局长“谈笑风生”的故事。然后看着同事对他的崇拜目光。
他当然觉得在家中,应该有一位贤惠的老婆来配合自己一家之主的正统地位,可惜这种成就与满足感,是李宝莉给不了的。
李宝莉的泼辣、粗鲁、强势、满口脏话,和同厂的周芬形成了强烈对比。
周芬善解人意又漂亮,会对他流露出崇拜的目光,马学武生日当天,周芬简单一句“生日快乐”,就虏获了他的心。
电影中,阿良印象最深刻的一个镜头是,李宝莉追着马学武的自行车跑了几条街,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了别的女人。
结果看到马学武给周芬买水果,两个人并肩走着,后面蹿出来一辆摩托车,马学武很自然的护住周芬,把周芬的背揽向自己。
从未对李宝莉有过的温柔和照顾,大抵是因为,李宝莉本身坚强到不需要什么照顾。而在周芬面前,他才可以扮演照顾别人的角色。
马学武发现,和李宝莉的爱情,在他心里早就已经死了,在她身上也找不到“妻子”的感觉了,而周芬更懂得如何抓住他的心。
所以,马学武选择了出轨、情动、开房。
门外站着的李宝莉,仅一墙之隔,万箭穿心。
她原本想直接砸门,但想到自己的幼子,她停住了。
为了拴住要离婚的丈夫,她选择了报警。
在那个对个人作风问题极其看重的年代,她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这种为了拴住丈夫不惜毁掉他的前程的行为,让阿良感到毛骨悚然。她在意的并不是伴侣的幸福,也并不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她只想维持表面的完整与光鲜,为了这个她愿意牺牲一切。
马学武出轨的事搞得人尽皆知,刚升的车间主任没了,周芬也和他断绝来往。
不清楚事实真相的他觉得自己愧对李宝莉,在家里唯唯诺诺。李宝莉感到很满意,所以在外人面前,她更不给马学武留一点的面子了。
闺蜜小景来吃饭,在桌上李宝莉对马学武冷嘲热讽,即使孩子要马学武一起去玩,临走前马学武依然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招呼小景慢慢吃,他是一个需要面子的人,但李宝莉不知道。
马学武想让他的母亲在新房子里住,但是李宝莉不同意。
在阿良看来,马学武其实对儿子和母亲都有一种深深的愧疚,因为作为一个男人,并不能给他们创造好的条件,甚至老母亲都被媳妇赶出了家门。
马学武不死心的找到周芬,周芬说,是李宝莉报的警。
这个消息变成了压死马学武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男人活到了这种地步,在马学武看来,只有自杀一途。
就像他在遗书里写的,
人生是这样的痛苦。有些事情,我无法面对。
爸妈,对不起。儿子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还要求你们帮我照顾好小宝。
小宝,对不起。以后的算术题全都要靠你自己做了。
船上,刚丧夫的李宝莉对天问到,
“刚搬了新房子,日子就要好了,为什么要投江?”
她不信邪,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不幸后,面对闺蜜小景对家里房子风水不好是万箭穿心的指责,她昂着头、咬着牙说,
“什么万箭穿心,我就是不信这个邪。马学武往江里一跳,奶奶、小宝都得我罩着,我越是要说,这叫万丈光芒。”
江水淹没了李宝莉的声音,但一个家庭的破碎在她内心引起的回声,将贯穿她今后的一生,终其一生所努力的就是拼补这些支离破碎。
对孩子的关心与教育,不应只是一句“你作业做完了吗?”
马学武去世后,李宝莉毅然一人挑起生活的重担。
她辞去了薄薪的小贩工作,做起了女“扁担”(跑腿送货),一个月能赚一两千块钱,基本维持儿子的学费及家庭生活开支。
自此,她的人生信仰也开始变得简单粗暴,
供儿子读大学、赡养婆婆。
李宝莉唯一的希望,是马小宝,也就是她儿子。
丈夫的离去,对于李宝莉是一个悲剧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启。
马学武在出轨和被下岗的双重打击下跳了江,儿子却把这笔血债算到了李宝莉头上。在医院的遗体旁,李宝莉神情木然两眼空洞,儿子像头孤独的小兽般冲上来揪着她放声哭喊,
“你还我爸爸!”
作为知识分子的父爱,占据了儿子的全部精神世界。
而李宝莉爱儿子的方式就是,你负责写完作业,我负责挣钱给你买作业本。
她与儿子的唯一交流,似乎只剩下那一句永远不变的,
“你作业做完了吗?”
李宝莉作为一个母亲,不懂得和儿子用正确的方式沟通,结果使儿子在自己逐渐扭曲的意识中将父亲的背叛和死亡全部归罪于她,就连多年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也一并被抹煞了。
在马小宝的心里,母亲是一个逼走奶奶、逼死父亲的暴君。
长大后,他愈发感到母亲的愚蠢,除了一句“作业做完了没有”之外再无其他情感的交流。
母亲对他而言,就是一个爱与快乐的绝缘体,有了母亲,他就无法得到快乐。
这样长大的他根本不会想到这个美丽的女人未曾改嫁的忠贞,也想不到她为了供他上学,用青春的身体扛起数十斤扁担与那些男人们抢生意的不易。
他看不到她一日日暗哑的皮肤,一道道皱纹,灰白的头发。死去的父亲他心灵的慰藉,而活下去的母亲被他看成是苟且偷生。
高考分数线放榜的当天,饭桌上儿子敬上一杯酒,说要与她断绝母子关系,并让她搬出爸爸留下的“新屋”。
李宝莉妈妈过世时,马学武跪在地上承诺会照顾李宝莉一生一世,却在遗书中对她只字不提。
乃至多年后,儿子毫不留情地从马学武的书里抽出情妇周芬的照片,甚至带着鄙夷的语气对李宝莉说,
“爸爸知道你不看书,所以把那人的照片放在书里。”
对着父亲以前的情妇,他都彬彬有礼的问,
“你爱过我爸爸吗?”
在他看来,父亲的自杀全部是由她的跋扈、妒忌一手造成的,是她害得自己没有了爸爸。父亲和情妇周芬之间是爱情,李宝莉和那个地痞流氓建建之间的感情就是恶心。
李宝莉坐在江边想了一夜,第二天天蒙蒙亮,她回家收拾了行囊,留下她所有的财产——
那本红色的房产证和无言的嘱托。
“只要我走之后,他能够像其他孩子那样高兴那样玩儿,叫我干什么都可以,哪怕他不认我。”
中了万箭穿心的命,也要抱着万丈光芒的心
上海话里有一句俗语叫做“请侬切桑窝”,翻译成普通话便是“请你吃生活”,是请你吃苦头的意思。
李宝莉尝尽的生活的苦,是全中国众多独力抚养孩子的单亲妈妈的写照,她们是罗曼·罗兰式的英雄——
“我只知道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还依然热爱生活。”
为了不让别人夺去丈夫,但永远地失去了丈夫;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却不得不还是要离开儿子。
在儿子的逼迫和内心的愧疚下,带着最沉重的疲惫和最简单的行李,和所有的过往做一个了断。
十年前,马学武自杀的那天,李宝莉还不知道什么是“万箭穿心”。
十年后,儿子要和她断绝关系,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如同每个她这样的女人悄然注定的宿命,依然热爱生活的建建的车等在那里,摇下了车窗。
每一个女人,都可能在这一生中遇见那一扇只为她摇下的车窗,也可能都有一只搭在车窗上的渐渐松脱的手。
建建和李宝莉很像。他们都在别人瞧不起的地方生活,都能为了生活拉下脸皮,吃下去苦。就算什么都没了,也能拾掇着破败的生活咬着牙重新开始。
这,才是生活的真相吧。
站在楼下的李宝莉不禁仰头45°看了一眼那个生活了十年的家,一个镜头,似乎让这十年的风风雨雨、辛酸磨难,瞬间凝固。
十年前,大卡车载满了生活的零零碎碎,搬进新家。
十年后,却是满脸邹纹的中年老妇独自挑着那根用来谋生、用来挑起家庭重任的扁担,孤独地离开。
即使不知道前方何路,日子还要过下去,再艰难,也还有下半辈子要过呢。
李宝莉跳上了从监狱里刑满释放的建建的面包车。
车子熄火,她干练地下来,踹了一脚,一边推着车,一边再次骂了一句“婊子养的”,把引擎又推动了。
这样的“逃离”,才不失是那个泼辣刚毅的李宝莉,她的未来要面对的仍然是一地鸡毛的生活,但是无论怎样,即便是熄了火的破车,也还会在一串笑骂之后,继续开动,继续开往未知的远方。
路还在继续,生活还在继续。不管万箭穿心,还是万丈光芒,好好活着,就是希望。在和命运的这场厮杀中,愈战愈勇,就像她一贯的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