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为什么老是喝醉酒骂人?居功自傲只是表象,他的心事谁能懂
《红楼梦》里的焦大,是宁国府的一名老仆。
不过“老仆”两字并不能涵盖他的全部,几乎可以说,他是宁国府的一个“传奇人物”——也许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宁国公贾演;没有贾演,也就没有宁国府。关于这一层,我们可以通过尤氏对凤姐说的话来作一了解:
只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去。
这样看来,不仅“军功章上有他的一半”,太爷贾演的命都是他救的。这些“功劳情分”,尤氏说来虽然轻描淡写,实际上却是沉重峥嵘。
这其实有点像我们进入新时期后,有一长段时间里对革命年代先烈们的牺牲认识模糊,视打仗为儿戏,把残酷当有趣,消解了革命的意义,遗忘了人民的英雄。
你看,宁国府的主人们是怎样对待焦大的:尤氏明确说了,贾敬都不理他的,贾珍也不理他;至于贾蓉,尤氏没说,但不言而喻是不会理他的。
你看,从小就与宁国府基业开创者贾演同生共死、出生入死又舍生忘死,从死人堆里救出贾演,以此才有宁国府几代荣华富贵的功臣,得到的就是这个“不理”。
当然,从贾珍(贾敬基本在外修道,不回家,贾珍是事实上的宁国府之主)他们看来,不理焦大,是因为焦大自恃功劳,“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吃酒,吃醉了,无人不骂”。
言下之意,焦大年纪越大起来(八九十岁),就越是倚老卖老,经常喝醉酒,并且酒后无“口德”,经常骂人,并且一旦开骂合府上下没有他不敢骂的。于是,“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这么说来,焦大似乎是个躺在功劳簿上倚老卖老的人,而贾珍他们对待他的方式也无可厚非。但这里至少仍有两个问题值得思考。
其一:宁国府上下对焦大是否仅是“不理”而已?
“不理”的意思我们好像都懂,但事实上可能没懂宁国府的“不理”的意思。本来嘛,不理焦大,也就是不去招呼他,也不去差遣他,让他想怎样就怎样,安度晚年;但贾珍、贾蓉他们的“不理”,倒很像是不管不顾,自己不去招惹他,但不管别人怎样差遣他。也就是说,已经八九十岁的焦大并没闲着,而是像一个普通的老仆那样被人差遣着干别人不愿干的活,反正主子不管嘛!
凤姐、宝玉这次听到的焦大醉骂,正是因为焦大被管家安排在夜里送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回家。你想,又是夜里(那时可不像现在夜晚灯火通明,夜景迷人),又是十多岁的孩子(虽说是贾蓉的小舅子,毕竟地位不高),要焦大这样八九十岁的老人来送,在我们旁人想来就不合理,在焦大想来自然更是“不公道”,要骂管家“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
这不是“不理”,而是“不公”。
或曰:反正要有个人送,叫你送一下怎么了?那么我们得说,赫赫宁国府,仆人如云,找个青壮小伙送送会找不出来?偏要这八九十岁的老人来送?况且,这老人还像秦钟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在战场上护送老大爷,把老太爷背出死人堆的!
我倒想,王熙凤说“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会不会贾珍他们就是这样想的?但不是主动“打发”,而是要焦大待不下去,主动提出到远远的庄子上去,甚至,给太爷守墓去?如果是这样,说明贾珍是更加阴险了。
其二:焦大醉骂是否仅是酒后任性?
我们也必须说,从焦大的表现来看,他的文明素养也确实不太高,他发牢骚骂人的时候,一是经常把当年的功劳挂在嘴边,教训主子“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实在有违“好汉不提当年勇”之旨,好像老怕别人忘掉他的功劳似的,时间长了难免让人厌烦;
二是酒德不太好,喝醉后骂起人来口没遮拦,用词难听不说,还习惯揭皮掀底,叫人心惊肉跳,比如骂管家“没良心的王八羔子”,骂贾蓉“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说反了,一是醉,二是喻宁国府颠倒上下),不仅如此,更骂宁国府贾珍他们“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简直把宁国府的底裤都扯掉了。
但还有需要思考的问题在。焦大这类表现,只因为他自恃功高,要求享受特殊待遇吗?
我觉得也许有一部分,或许还因为他年纪太大昏聩了,但更重要的是,是因为焦大看到“家风日下”,他参与创造的光荣事业正在一点一点地垮掉。
无疑,他与老太爷贾演一起经历的岁月的主基调是九死一生、艰苦奋斗,而两三代下来,都只是“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就渐渐把祖上的创业艰难给忘掉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干出来了,比如贾珍与秦可卿乱伦,贾珍贾蓉与尤二姐“聚麀”,贾珍与贾蔷断袖之类(这里面也可能有属于谣传的,但无风不起浪),归结到柳湘莲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焦大估计没什么文化,但他必定是个极灵活、极勇敢、极忠诚和极有观察力的人,不然他也不可能三四回跟太爷出兵打仗,又能够“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还宁可自己挨饿偷东西给太爷吃,两天没喝上水宁可自己喝马尿(后来居然被填了一嘴马粪),也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半碗水给太爷喝……
太爷用命挣下了这一份家业,焦大用救太爷的命挣下这一份功劳,两者是捆绑在一起的。
焦大并不是认为这家业里有他的份,而是这家业里有他非常珍惜的东西:他与太爷在同生共死之际结成的特殊的感情,以及这份家业里所体现的自身的价值。也因此,他在潜意识里把看护好这家业当作自己的责任。
贾珍他们越是胡作非为,焦大就越是想起太爷当年的创业艰难,就越是念之于心,并在酒后宣之于口;越是“不理”他、捉弄他,他就越激发出内心的焦躁和大不满起来,就同样越把过去的时光挂在嘴上。
也就是说,他老把功劳挂嘴边,老揭宁国府的短,其实是应激反应,也是责任感使然。
鲁迅先生说:
焦大的骂,并非要打倒贾府,倒是要贾府好……所以这焦大实在是贾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恐怕也会有一篇《离骚》之类。
我觉得先生说得对。
而焦大终究没有被人当成伟大的屈原,最多也就是可怜而烦人的祥林嫂而已。所以宁国府终被抄家,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命运。抄家那天,焦大号天蹈地地哭道:“我天天劝这些不长进的爷们,倒拿我当作冤家!”他不再标自己的功,也不再揭宁国府的短,因为这已经是再也爬不起来的终局。
这对我们现在的生活,有没有什么现实意义呢?欢迎朋友们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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