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咀稗说】……标点学习《观剧建言》(三)
标点学习《观剧建言》(三)
(续前)
这个话题停摆应有一周多了。期间,遭遇家庭变故。此刻,哀痛之下,唯有依然前行,即不辜负先人养育之恩,亦践行自身所受影响及教诲。
凡事善始善终,曾是我读书思学的信念。但是,近三五年来,许多读书计划和著述方案,有的开了头,却没了结果;有的规划尚好,并且信誓旦旦说出了口,却迟迟未见行动。
此处,围绕清末民国之际的名家之一,民俗学者齐宗康先生一本小册子,即《观剧建言》而来的闲话。仅其前面两部分公开张贴后,对此感兴趣并打开阅读的人们,显然寥若晨星。那么,仅就我个人而言,又是因何对其戏剧话题感兴趣的呢?
八十年代中期,已经忘了具体在何处,曾买了一本民国人物傅斯年谈戏剧的小簿书。那一本书令我存留至今的信息,唯有昆剧应是近代国内一切戏剧源头的见解或说法,至于其他相关戏剧知识的获悉,都没有再像读傅斯年其人其书那样的系统和认真过。
父亲曾对我讲过,解放初期,在济南老火车看过梅兰芳的舞台献艺……对此的真假虚实,及其具体情况如何,我过去没有追问,而眼下已经无法落实了。但是,刚粉碎“四人帮”不久,我们一家人在济南大同剧场,站在爆满人群中观看豫剧《朝阳沟》的景象,至今历历在目,并让我持久难以忘怀。
父母步入耄耋之年后,母亲对于那些故事情节雷同的往往说不清楚是否看过的电视剧,再也提不起兴致时,而父亲又不愿意自己一个人观看电视的戏剧频道。于是,有过一段时间,媳妇陪着父亲看过一些著名的舞台戏剧。也就是那段时间里,忘了是媳妇还是姐姐,曾经对我说过:“是不是真的老了,现在看这些戏剧还挺有意思来。”
其实,我个人之所以重新关注戏剧,根本源自多年来对于文学艺术的爱好学习和创作思考。尽管曾有过诗歌、散文、小说的写作经历,但针对艺术作品相关个人与社会的价值和意义问题,却一直没有透彻的觉悟,甚至没有形成一定高度的认知和理念。
为什么本段落一开头,便扯出来一些个人的酸甜苦辣呢?因为鉴于前面两部分的刊出效果,本来想把阅读《观剧建言》后面章节的心得体会,简单些一笔带过,况且算作“善终”吧。但是,当逐字键入并标点“第四章观剧宜细心(既是以科学的眼光来看)”时,一边用手机查询《挑华车》《伐东吴》《黄金台》《朱砂痣》等戏剧故事,一边聆听相关名人的戏曲唱段,一边审视品鉴齐先生的举例评说。
大致自觉:齐宗康先生所谓“观剧宜细心”的议论,其主旨是从观众角度,提醒人们看戏时需要“细心”观赏演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同时,又从舞台艺术与现实情形应保持“不即不离”的审美观念上,指出了舞台艺术在设计与表演时,需要克服或避免的常有“欠火候”和“过火”等缺陷。事实上,无论作为观众还是演员,如果能达到齐先生所要求的“看的细心”或“演的细心”程度,这里面还需要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必须具备一定的舞台艺术知识和修养。另外,就我个人看法,如果能够实现齐宗康先生著述其书之目的和理想,即达到戏剧教化社会,甚至移风易俗的文明愿望,还需要更多一些类似《观剧建言》一样,旨在挑剔戏剧舞台得失,并足以引领艺术欣赏理念的议论、评判或批判。
为了让更多人结识并了解齐宗康先生那一时代的的艺术观念及其个人见识,下面我不妨把自以为是所标点并繁简汉字转录的“第四章”全文,照搬于此,供大家一阅。之所以如此,因为其中所例举“欠火候”或“过火”等情形,即便在近些年来已经有过西方魔幻文学艺术和港台“无厘头”影视剧的衬托下,虽然显得有些老套并有过时的霉气,然而置身地球人“唯有本分活着,才是众生存在主基调。”的客观事实面前,像齐宗康先生的议论和点拨,尚且值得阳春白雪或下里巴人,都一同观赏,都一同评说,都一同谋创新和求发展吧。
“第四章观剧宜细心(既是以科学的眼光来看)
角色出来,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与原人有直接的关系。形容的不到,固然算是欠火候;形容的太过,也算太过火。总而言之,欠火候、过火都是与原人的身份不合。必须形容的淋漓尽致,还得合乎原人的身份本事的情景方妥。什么样叫欠火候?什么样叫过火?什么样叫洽合身份情景呢?这个非细心去观看不可。现可以随便说几句,议论以论。
欠火候的作工
此一种不必细论,大致都因为脚色揣摩不到、教授不高或因为脚色偷懒所致。第二章所论几出戏的毛病,都是与原人身份情理不合,所以都可以算火候不到。这种病差不多是出出都有。
过火的作工
《挑华车》
此剧,专看去高冲之武生。后一段全看工夫,不必细论头一场的作工,也是台下人人注意的。按此事之情形,高冲见岳飞不派自己,心中不明白所以阻令。去高冲的作工,应当见派一二人时,稍露注意神气;俟派到末一二人时,可以神色微动。因为派了这许多人,还没有说到自己,然决不可有怒容。虽说没有拍到自己,也未见得始终不派自己。到了说提兵前往,仍然没有派到自己。这个时候可以上前阻令,然也不过稍微一点不以为然,及不明白的神气,决不可脸上大带怒容。高冲虽说爵尊,岳飞是元帅。无论如何决不该在元帅面前大闹脾气,况且皇上又在旁边,所以只稍露不平之色似较妥。可是,现时唱武生的不然。有许多都是一出场,仿佛就很有气。元帅派将时,自派第一人起,派一个他生一回气。派到末了,总未派自己,还可以有气;派到末一二人时,仍未派自己,也可以不痛快。怎么派一二人时,就生起来!这岂不显得高冲太爱动气麽?这种地方总算过火。
《伐东吴》
此剧,去黄忠的须生,听见“先主五虎上将都已老迈”一语,都是露出大惊的神色。把酒杯一摔,把椅子往前一拉,闭个大红脸一走。请问黄忠本是一将官,能够在皇上面前这样放肆麽?再说,黄忠在五虎上将中,身份性情都比关张强的多,那能这样不规矩呢?按说这个时候,黄忠只稍一露暗为惊讶的神气,悄悄的一走,最为妥当。要是闹的太热闹喽,便是过火。
《黄金台》
此剧,田单一听伊立说“我想世子定在你府”及“你来看他是谁”这两句话时,按这道理说,不过稍微一露神色,使台下知道他心里的意思便妥。现时须生演这出戏,到这两处,都是闭个大红脸。请问,若这么一来,岂不显而易见的是世子在他府麽?这种情形也算过火。
以上两种在欠火候的戏台下,还没有叫好的。这过火的地方,台下叫好的可是很多。这都是观剧不细心的原故。至于恰合身份情景一节,不能只按一出戏说。非按某人某戏说不可。现也略说一二出。
谭君鑫培的《斩马谡》
这出戏“斩马谡”一场升帐时,总要紧走几步。台下说,不知怎么回事。诸葛亮白:“听说失了街亭,心中难过不自一处来。先帝曾面说过,马谡为人言过其实。今因为不听先帝之言,果然打了一个大败仗”。这是孔明追思前情,心中难过的一层。果真马谡听自己话失了街亭,也还算自己见解不到;乃未去之先,当面嘱咐了许久如何安营下寨;乃马谡违背命令以致失了街亭,这是有气的一层。果真街亭为一不甚重要之城池,也还不打紧。乃街亭一失,北境各城都不容易保;再说,自己将要无立脚之地,此又是懼怕的一层。所以,对于马谡之气,是万分难忍。乃闻马谡帐前领罪,刚要发落,忽报赵云来到。赵云,一为老将比自己资格还深,二为先帝之四弟,三又为有大功之人。所以此时,不能不暂时将马谡放下,先请赵云且须安慰赵云、应酬赵云,可是又恐怕赵云替马谡讲情。此时,孔明的神气最难,想着赶紧将赵云应酬到后帐歇息,而又不能露出了草赵云的情形来。所以俟赵云一去,自己闷了半天的心事登时发出。所以升帐时,籍这几步及脸上设色,要将这心事形容出来。以上这一段话是谭君鑫培,当面对鄙人言讲。所以知道良工心苦,名角之用心细,名角之得传授更细。
梅君兰芳之《朱砂痣》
此剧,下轿后,脸上露出一种羞惨的情形(若姑娘初嫁,只有羞惨便妥,此事则须有惨状)。听韩员外唱至“若不是嫌我老,难配鸾凤。”一句后,听一句总稍露一点不以为然的神色。自己唱“未曾开言”一段时,尤其时露悲惨气。像须生唱“听他言”四句时,听前两句时,露一种不明白的态度(意其何以出此言语);听至末两句,暗一露微喜容(喜其出此言想必是将打发自己回去也)。见果真不要且又赠银时,一种感激的颜色,又露于脸上。回到家门时,接银子后,又一拜以谢。院公相送之劳,叫门后,在门外站立时,露出一种思索神色(不知丈夫作何状况也)。进门后,见丈夫惊怕,又微露惊讶神情,与丈夫述说回来的情由时,脸上微露喜态。丈夫看银子时,又用手扶着丈夫,闻丈夫说理当前去叩谢时,微微一露惊讶神色(讶其病人何以能去)。闻丈夫对韩员外说,有了银子病就好了一句时,随带一点愧色。闻韩员外说“全尔的节”一句时,深露恭敬态度。听韩吴问答时,脸上神色也不离二人语气之左右。于韩说“另取”一句并看自己时,又露一种羞笑态度。闻丈夫要告辞时,又举目一看天色。《朱砂痣》这出戏,青衣本算配角,而传情竟能如此细腻,正工戏可知。足见煞费苦心了。
总而言之,那一位名角都有几出作工细腻的戏。不过只说一二出,不必都说就是了。如此看来,若观剧不细心,不但看不出好处来,也总算辜负名角的苦心。可是也有戏界不细心的地方,现也可以说一二处。
《汾河湾》
青衣于第二场出场时,因盼望丁山回来,所以用目往上看(懒角不算),这是表明,看天色已晚的意思,传情不算不周到。可是,这出戏本住在窑洞里,这窑及古时候的穴居。现时山陕一带还很多窑的造法,往往只有一个小矮门。就是有窗户,也是极矮。若是在窑内往上看,那是什么都看不见。这算是不细心。
《御碑亭》
青衣未进亭之先,因为下雨地下很滑,所以滑倒(懒角不算)。这足见作工周到。可是,次早出亭以后,地下一点也不滑了。这也算不十分细腻。按这出戏的戏词说,青衣的词是四更尚未住雨,小生的词是五更方住雨。青衣的词又说,进城来不见日,天还尚早,这足见孟月华出亭子的时候,是刚住雨。怎么刚住雨,地下就一点也不滑了呢?
以上所说的这几种,都是关乎通体的传情。就是一举一动也是非细心看不出来。现也说一二处。
“青衣之拜”
头部当怎么着?脖颈当怎么着?肩膀当怎么着?胳膊当怎么着?手当怎么着?腰板当怎么着?腿曲当怎么着?袖子当怎么着?
“旦脚出进窑”
头部、脖颈、肩膀、胳膊手、腰板、腿曲、袖子也都是各有各的姿势。
“旦脚张手”
尝闻行中人道:“青衣无论怎么张手,大拇指决不许离二指中指之缝。”此尤其见美术的思想。
尝观剧,听有人议论,某角拜的不得样,某角出窑不得样。至于什么地方不得样,总要分出他来。其实只有几处一二处不得样,便不好看。一件事如此是,件件事如此。若不细心,便看不出来。演戏本为一种美术,不像真的不成,太像真的也不成。就比方妇人啼哭,若真如同下面真哭一样,那有什么看头呢?所以在真的之中,又添上了许多美观的姿态。这里头加上了许多的科学作用,所以不可不细心观看。有人说,观剧不过逢场取乐,落花流水何必这么费心呢?这话实在是不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是最不合道理。无论办什么事,必须用心。况且美观的审查,不但是人生必须的作用,且是生来本有的能力。再说,演剧本关乎社会教育,但恃戏界改良,本是很难,若由观剧一方面悉心留神、审察、督促,则戏界进步当更较快也。”……原文见于《观剧建言》民国三年序京华印书局排印本。
待续
(2021年10月30日星期六草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