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 绿园“祛魅”：生存与困境
记者：泠然希音
编辑：乌拉拉
摄影：泠然希音、小马、阿詹
“那边死了只小猫。”
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四脚朝天、静静地趴在地面，留下一滩不明排泄物。它的个头非常小，几乎是成年猫的一半大，却因为缺乏活动死在了封闭的空间。
近日，绿园收到过学生的投诉。大意是绿园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忽视了动物的照料，并指责绿园工作人员“敛财”、收猫粮，对此，绿园的负责人只能表示无奈。
而另一方面，学生们对于绿园的职能界定、动物的生存和去向也常常感到疑惑，坊间流传的版本更是数不胜数。
鸡、猫、羊、芦花鸡、鸽子；芭蕉、盆栽、花卉……学生们经常路过驻足、喂养动物的“绿园”，到底是个什么机构？背后动物与人的故事，有什么秘密？
绿园隶属于我校绿化保洁部，负责绿化、花卉培育以及卫生垃圾分类等工作。（学校的后勤处下设物业中心、餐饮中心、学生公寓服务中心、商贸中心等部门，而在物业之下，下设绿化保洁部、工程部、热力保障部、动力保障部等部门。）
它自建校起就已存在，最早叫做“绿化科”。绿园负责学校（包括北师大南院）的全部绿化。广场里的草花、百日草，女生宿舍周围的芭蕉园，还有主楼大厅、木铎前方的水池、孔子像周边……一切花卉、绿植，都由绿园培养、种植。
在绿园的种植室里，有许多不同种类的香蕉树。室内的屋顶是半透明的，早晨和中午阳光透射进来，给予芭蕉树充分的光照和热量。香蕉树结果，每年结完香蕉后，树便死去，等到来年再次结果。
当下渐渐入秋，菊花的生长季即将来临，绿园正着手培育菊花。一般花卉开得很快，最多也只能开一个月，一般一个星期左右，就要更换新的花。
绿园最初的花房尚未搬至现在绿园的地址，而是位于家属区。
绿园里的香蕉树
开始，由于绿园中有许多小盆花卉，老师们纷纷前来购买绿植，作为家中、办公室中的摆设。直到2015年前后，学校下发政策，老师在绿园购买绿植所花费的金钱不再能得到报销，随后又禁止了绿园的花卉经营。
绿园的市场经营停止，花房空出。绿园的主任便在房子里面设计了一个微景园，打扫干净，摆放了一些名花、名草，让老师和他们的家属可以来参观、散步。
“比如这里种着芭蕉，那儿种着什么花儿，没事儿就来看看，还能长长见识。”
实际上，除了绿化与花卉培育的日常工作外，绿园的职能范围远比师生所想象的大。
比如，曾有学生投诉宿舍房顶上有马蜂窝，绿园的工作人员借来了工程部的升降车，用蚊帐裹着脑袋，将头伸进去将马蜂窝拿出。
再比如，学校有一段时间出现了许多了许多流浪狗，居民、师生纷纷向保卫处投诉，而保卫处则吩咐后勤的人员去处理，于是绿园承担了这份工作，统一将校园流浪狗抓捕、收养。
后为防止流浪狗沾染细菌、乱跑伤人，他们又让工程部焊了一个铁网，将流浪狗圈养在其中。其间，派出所曾派人将一批流浪狗带走，而绿园的工作人员也随之进行了第二次流浪狗的抓捕工作，为防止影响师生正常生活，这些工作多是在半夜完成。
自从开始收养猫狗，绿园里的生物种类也变得越来越多样，有一部分动物，如孔雀、绵羊，是房山一所农职学院带来的，还有一些动物则是学校的师生因无法继续喂养而送来的。
绿园也因此成为了一个“动物园”，吸引了许多人前来参观。
一位绿园的工作人员介绍说：
“小朋友有的没见过羊，过来看，羊就长这样。弄点胡萝卜、揪片草能喂一下，挺过瘾的，就跟上动物园似的。”
早上，父母领着孩子去上幼儿园，小孩必须要看一会儿绿园里的植物、动物，才会愿意乖乖上学去。
作为学校的一个职能部门，无论是种植花卉还是收养动物，绿园的初心都是希望可以更好地服务师生。
然而这份初心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不断面临着挑战。
绿园里的大多动物都是教师或家属因为出差等原因无法照顾，而寄托给绿园看管的宠物，有的是不要了，还有的是说“暂时存放在这儿”，但再未把它们领养走。
“以前有个老师带着猫笼子，说暂时把它放在我们这儿，他去出差，出差回来就拿回家去。结果一晃，十天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人来拿。”
绿园的动物中，目前数量最多的是兔子，品种包括道奇兔、侏儒兔等。据绿园工作人员介绍：“道奇兔就是猫脸兔，小的时候可好看了，跟猫脸似的，养大了之后，放在家里就变得又臭又脏的。小孩不要了，就往绿园这儿送。”
侏儒兔最初送来时只有三只，其中一只兔子很小，通体毛色灰白，只有眼周有一圈黑色的毛。
侏儒兔
而由于兔子繁衍过快，绿园又无条件采取相应的措施，现在兔子已经超过了二十只。除了兔窝的兔子外，还有不少分散于小尾寒羊等其他动物群中。
目前的绿园还养着乌鸡、芦花鸡、鸭子、鹅等禽类。锦鸡分雌雄，雄鸡羽毛鲜艳，雌鸡羽毛颜色较为普通。
现存的几只芦花鸡是几个孩子送来的，他们在街边看到芦花鸡觉得好玩儿，连笼子带鸡买了拿回家喂养，但养大后，家长要将鸡送人，孩子不愿意，于是最终将鸡送到了绿园。
类似的情况有很多。
“还有鸭子也是，可能也是20块钱带个笼子，给买回去了，养到这么大的时候呢，家里养不了了，他就不要了，给送这儿了，让我们帮忙养着。”
半夜在绿园值班的工作人员，有时还会发现被主人放在门口的猫。连带着笼子、猫粮，它们被安静地放在地上。他们只好收养了这些“被人抛弃”的动物们。
这些猫的品种往往都十分名贵，比如虎斑猫、暹罗猫、二代的美短、英短等……”
在北京，给一只猫做绝育手术的费用大致在500元左右，而绿园目前共有将近30只猫，受经费限制，除了少数送来时已经做过绝育的猫外，其余的大多数猫都无条件进行绝育。
猫、狗需要有充足的场地活动，而绿园并不能提供充足而又封闭的空间。
长时间关在笼子里的小猫，精神不济，有些甚至因此死亡。
可是一旦放出去，这些动物又难以控制。它们到处跑，可能会导致那些未做过绝育手术的猫繁殖得更快，一年生三次、每窝生五六只小猫；也可能会抓伤居民、小孩。
曾有学生来到绿园，为猫修建指甲，结果因为没有充足的经验，被猫抓伤。于是工作人员谨慎地对待学生的逗猫行为。
在猫伤人事件后，绿园想到了给猫剪指甲，不少工作人员听到让它们自己给猫剪指甲都愣住了，这些后勤人员几乎都是来自农村的外来务工人员，年龄大部分在40岁以上，也并未正规、系统地学习过照料动物，只有在老家喂养家禽的经历。
村里的野猫需要抓老鼠，全靠一双爪子，他们纳闷，把猫的指甲剪掉，猫又该怎么发挥它们的作用呢？最终，工作人员在绿园的里面放了棵小树，让猫可以在上面磨磨爪子。
2002年左右，绿园里修建了一个水池。在水池边的大片空地上，有许多鸽子，它们羽毛颜色各异。这些鸽子是绿园的新生儿，即使飞到了远处，它们也会循着记忆，重新飞回绿园。在房山农职学院送来两只孔雀、两只鸭子后，这里就成为了这些动物的生活区。
“那时还没有铁丝网，就把孔雀搁这里面，后来孔雀不是会飞嘛，我们就弄了个铁网子。”
最后，孔雀、鸡、鹅共同生活在那片不大的空地上，孔雀追着鸡，用嘴戳它，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鸡失去了逃跑的空间，最终掉入水里淹死了。
鹅虽然能浮水，但两只鹅互相打闹，其中的一只羽毛受了伤，翅膀无法飞腾，沉到了水底。
有时值班人员看到，会把落水的鸡救起来，等羽毛干了，它们就恢复了活力。但有时，鸡是在半夜落水的，值班人员没有看见。
其中有一只公鸡已经在绿园三年了，起初是一个北师大幼儿园的小朋友送来的。那只大公鸡不怕鹅群、鸭子的追赶，能飞起来避开水池，从而成为了绿园区“最顽强”的鸡。
“鸡仔如果不淹死的话，我估计那笼子里面现在都是满的。”
而孔雀，在几个月前掉到水池子里，淹死了。
绿园负责了学校的全部绿化，而鲜花的开放时间较短，时常需要更新。这些被替换的植物，被绿园回收。
而那些残花秧、花苗，则会成为羊、兔子、鹅的食物。学校里面掉落的树叶、砍下来的树枝、食堂剩下的菜帮、菜叶，以及吃剩的馒头，工作人员都会带回来，给动物们吃。
绿园的工作人员戏称道：“现在不是进行垃圾分类吗，这些动物就帮忙消化一下‘绿化垃圾’，剩下的再倒进垃圾桶。”
鸽子的食物则以杂粮为主。去年他们为生物园种了麦子，冬天的土地十分荒芜，而麦子的生长为园子添了绿色。麦子一收，便拿来喂鸽子、喂锦鸡。
“没有疫情的时候，猫的数量不多，好多学生、家长、小朋友一过来就捐点猫粮。如今疫情一闹，没人来了。”
据工作人员说，不同品种的猫粮换着吃，猫不容易上火，如果一直用同一种猫粮喂，猫很容易上火，但实际上现在的绿园连这一种猫粮也难以充足供给。
之前不少同学也会前来捐赠猫砂。而现在由于没有捐助，工作人员只能用工程部的普通沙子来代替猫砂，这些普通的沙子无法吸收猫的尿液，所以需要天天更换，这无形中增添了他们的工作量。
“工资太低，招不到人。”现在的绿园总共只剩下十几个工作人员，人手时常不够用。
工作人员表示，好多学生给他发信息，主动要求过来帮忙养猫，而碍于疫情的危急，他拒绝了。
绿园的两只猫
对于宠物主人来说，将他们厌倦的或是无力照养的小动物送到绿园，是很方便的事情，因为不需要登记在册。
起初，这些旧主人会拿来一袋或半袋的猫粮，帮忙投喂，但大多数都渐渐不再前来。这些猫有的已经在绿园七八年，有的是近日送来的。
被人送来的猫不断繁殖的后代，加上愈来愈少的猫粮，“猫多粮少”的局面出现，而疫情期间，情况更是严峻。
而且，“喂养小动物”对于绿园而言一直都只是义务服务，学校也无法给予相应的经费支持，因此这一项开支成为了绿园的“自费”项目，由于没有创收，有时工作人员甚至需要自掏腰包。
去年，绿园里有只猫感冒了，工作人员只好自己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检查，花费了900多元，由于这并不是绿园的“本职”，这笔钱最终只能由他自费承担。
如果要给所有生病的动物打针、开药，费用将是一笔“巨额”。在北京，劳动者的最低月工资是2200元，再加上每个周六的工资202元，后勤人员的月收入总共只有约3008元。
现在遇到猫受伤、染病，绿园里的工作人员就只能去药店，买一些人使用的消炎药、消炎膏，为它们擦拭。
每天的用餐时间，后勤人员都只在食堂花几块钱，买一个菜、4两饭，但在他们看来，由于当下物价上涨，食堂饭菜的价格“很贵”。
“关键我们这些干活的人，说不好听的，都吃的比较多，弄一点我们还吃不饱，所以还是得自己弄。”因此更多的时候，他们宁愿选择自己做饭。
在绿园里有一个员工食堂，一到中午，四五个工人在食堂里切着肉和菜，有人煮面条，有人炖菜，油烟滚滚地向着绿园内部排放。一方面，自己买菜的价钱比食堂便宜一些，另一方面，即使价格差不了太多，在厨房做饭至少可以保证他们吃饱。
时隔半年后，校园又重新迎来的学生。当有学生进入绿园参观时，绿园的工作人员仍然热心地充当向导。他们能够叫出动物所有的名称，并主动分享动物们日常有趣的行为，谈到深处不由露出开心的笑容。
然而动物的无限繁殖与绝育的高额费用、源源不断送来的宠物与断续的猫粮供应、动物活动场所的有限与自由放任的危险、宠物医院费用昂贵导致只能使用人药……这些矛盾却仍然现实存在。
而这项“并不存在于档案”的志愿服务究竟能走向怎样的未来，仍然有待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