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带来的好事情

有人回不去了,有人出不来了,有人病了,有人疑似病了。

所有人都在担心。

就算买了好花,就算做了好菜,就算开了好酒,就算打定主意大过年要好好开心,强撑着的欢喜毕竟绷不住太久,心一不留神就沉甸甸地坠下来,想要叹一口气。

是按都按不下去的恐慌,随着不断增加的数字一起,震颤得清晰有声。

于是,年夜饭取消团拜会取消电影取消出行取消,非必要不外出——继武汉之后,湖北又有6座城市“封城”,14市公交停运……

这个春节,爱热闹的中国人注定要憋屈在家里,局促一室之内,欲出不得。

于是,从来没有一个春节像今年这样——

迫切地想要给心头最在意的那些人发一条绝不是“复制粘贴”的信息,问一声安康,报一句平安;

迫切地想要跟家人接通视频,看一眼那些熟悉的、遥远的、正在慢慢老去的面容,说两句家常话;

故意惹一惹老父亲,耍赖逗趣,其实都是撒娇;

非要“今日事今日毕”,非要写一点儿什么,仿佛只要不睡觉,除夕夜就还没有结束,人就不用长大一岁,也用不着戴上口罩屏住呼吸去躲避……

在无可躲避的恐慌之下,人的感官似乎变得格外敏锐。

香雪兰的清、水仙的甜、风信子的润各自香着,一点儿也不会混淆。

把屋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彻底整理,灾难面前,具体物品的去留不再需要长时间的犹豫。

不能去和一堆人笑闹,就有了机会和身边的人用一整块时间相处,说很多话,或是在沉默中感觉到曾经存在却早已磨损的默契。

很多原本习以为常到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存在,突然意识到需要抓紧时间去珍惜。

在这个除夕,我在我们文学创作班的群里上传了寒假第一周的作业情况反馈表。

从上个学期开始,假期作业不再是开学时一股脑儿提交,然后经过漫长等待才能得到反馈;或者因为作业堆积如山,每个孩子只能得到浮皮潦草的的评价。

我要求假期作业逐周提交,我每周批改——孩子们按时完成,我及时批改,孩子们第一时间得到反馈意见。

这个寒假,第一个交作业的周五就赶上除夕。有20个孩子按时交了作业,我也在大年初一来临之前给出了评价,发到了群里。

我对孩子们说:“守住自己的本分,勇敢而真诚地战斗,这就是我给你们的新年祝愿”。

我知道自己煞风景,可是我忍不住。

这是因为,在不可知的灾难面前,守在电脑前,等你们的作业如约而至,为你们一一阅读批改,这是我仅有的可以确知、可以尽力的战斗。

我不会治病救人,也无意谴责或鼓动,我只能努力做我仅能做的事情罢了。

在这个除夕,两个人的年夜饭,我对妈妈说出心底藏了很久的怨言:

“我的公众号文章,每一次,您总是会说哪里哪里有错字啦,哪里哪里表述不清楚,为什么您从来不能简简单单地夸我一回呢?”

妈妈很惊讶:“我给你打赏了呀!如果你写得不好,我为啥打赏?”

从小到大,好像怎么努力都不能让爸爸妈妈满意,就算用尽全力,依然不能全无瑕疵,不能完美无憾。就算获得夸奖,也一定是带着“但是”或者“不过”的。

很多时候,我会在心底抱怨:“取悦我的父母,真的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也陷入深深的自卑,遗憾自己不是“别人家的小孩”,不能让我的父母荣耀一回。

可是直到这一个除夕,我才在心底的抱怨和自卑之外,知道了妈妈的想法。

她说:“我看到你的文章里有可能不妥当的字词,就想第一时间提醒你,就像是小时候带你出门,要帮你看看脸洗干净了没有一样。”

原来我长久以来以为的挑剔,在妈妈心里其实是“护着”——护着自己的女儿漂漂亮亮干干净净,护着女儿的人生安安稳稳妥妥帖帖……就算命运的巨掌有心无意拨弄,女儿的人生注定颠簸漂泊,做母亲的一颗心,也是依旧。

如果不是在恐慌的威压之下,逆反如我,未必能轻易懂得。

正如若非在恐慌的威压之下,很多人,即使返乡,未必有那么多与父母手相触、目相接的时光一样。

既然你我并非医者,无力面对病毒汹汹,迎险而上;至少珍惜此刻,惜取眼前人,莫让别人白白为我们负重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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