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的忧愁悬在空中, 瞪着这个时代


江汀,安徽望江人,1986年12月出生,毕业于青岛理工大学。2005年开始诗歌写作,陆续有作品在《诗刊》等数十种刊物发表,并定期在《经济观察报》等报刊发表文学评论。著有诗集《来自邻人的光》《寒冷的时刻》。

他已经认识了冬季(组诗)

文 | 江汀

悲伤

我在这条街的骨髓中旅行,

每日领受一份它的寒冷。

修路工人们正在忙碌,

铺下这一年度的沥青。

但初春傍晚的红晕

正离我而去,

仅仅留下模糊的预感。

在其他场合重复呈现。

雾气堆积在地铁入口,

像受伤的动物在蜷缩。

车厢里,人们的脸部如此之近,

他们随时能够辨认对方。

以漠然,以低垂的眼。

长久、缓慢地储存在这区域。

肃穆地等待被人再次发现,

在背包中,在城市的夹层。

摘下各种式样的帽子、围巾,

意识残留在绒布上。

我们惯习于这些形式,

在一阵大风吹来之前。

没有携带随身物品

也不借助任何比喻,

从它们那里逐级堕落,

或艰难地提升。

后来,一个女孩涂抹护手霜,

气息向四周扩散。

间或有灯光灭去,

印象暂时地消逝片刻。

继续擦拭这些秩序,

这抽象的生活,这些轰鸣。

一个老人,从口袋里掏出眼镜,

观察这些陌生人。

而多余的眼睛,先于我们而在。

沉默无言的生活

与诗歌无关;

心灵像晚餐一般成熟。

幻想中的店铺悉数敞开。

因和果同时陈列。

因和果纠缠在一起

好像死人无法分开的手指。

我们跟着钟表在世上漫游。

想想勃鲁盖尔的那群盲人。

我们对空虚做出

日和夜的姿态。

但困顿将保护自己,

我要重新收集那些忧虑。

它们分散了,像面包的碎屑。

我听到外面的洒水车之声。

很快这条街将被浸润,

像钉子嵌入木板,

像浅显易懂的教诲

在一颗心脏凹陷的地方。

几十年的忧愁

悬在空中,

瞪着这个时代。

唯有它看见我们的重影。

我想追随任意一个邻人

回到他的家中,

直到他确证自己

沉入某种重复过的睡梦。

但星斗们还停滞在那里

像狗群游荡在夜间的车库,

他们向我们抛掷杂物。

因为白色的智慧无家可归。

验证

真理在时间中变化着。

傍晚七点,它如同一摊淤泥。

从那里,我握住了某个女人的脚踝。

那么,你踩着那些淤泥,踩着那些伦理?

你只是作了一次散步,

恰好看到了草丛里幽暗的阶灯。

你记起一座小镇,想起那里的郊外。

天色好像经验,好像必然,

好像纯粹物质的过剩。

你摆脱我,像写尽一行文字。

你真的已经身处那里,

四周都是验证性的草堆。

直觉变得坚硬,可被手触摸,

如同典籍和梦境,

如一盏黄灯的执念。

然后,我们欠缺一个转折。

在那个瞬间,你想起我的虚妄,

那并非索然无味的本质。

给某位不相识的隐士

多年来我一直保持沉默,

每日注视窗边的花饰。

这小小的皱褶从未提醒我,

生活中持续着的窸窣声响。

但过去的困难仍然到来,

在这个寻常夜晚,我没有睡着。

我羡慕那个醉醺醺的酒鬼,

他反复擦拭那盏路灯。

我坐在桌前,反复地臆想他,

我确信那绝不是一个幻影。

凌晨的马路在丁当作响,

它召唤我投入怀抱;任何一个怀抱。

我迈着儿童的步子,

假装醉醺醺的,开始敲打

街边的第一扇门。这就是那个不真实的时刻,

我看见的只是个愤怒的睡眼惺忪的男人。

我礼貌地道歉。白昼像油滴一般凝聚。

一个颓丧、贫乏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追过来,

当他的身影渐渐盖过我的,

我感到一阵不再复返的战栗。

青岛图书馆,认出保罗·策兰

发生变化了:

我的朋友们都改变了。

仿佛是春雨进入了土地。

我所渴望的寒冷

竟化成了人的脸孔;

我认出了你。

因为这里开始变得急促;

因为那些日夜的孤独,

发生变化了,我的朋友:

我的眼中露出了石头。

(好让你踩着走过。)

而你的眼像一个黑色的——

小旅馆,有谁从里面打开门

并接过了我的旅行箱。

愉悦感离我而去

愉悦感离我而去,

像随口呼出的一阵热气。

它游荡,从林木间穿过,

裁出一道微薄的裂纹。

这足以打扰别人的睡眠,

有人已经起身,从床上坐起。

仿佛他开始饮水,但在我们这儿,

渴意还没有消褪。

我无法毫无征兆地唱歌,

我已经认识这条道路。

整个街区都在烧煤,

气息在黄昏中摇匀。

但我终于看到了它,

一枚肝脏般的月亮,正在升起。

它像一件已丧失的物品,

偶然地,在栾树下被赎回。

亮果厂

你会在街上出神。

冬日夜晚,一滴灯光坠下,

像硬币落在别处。

你忘记在等的公共汽车。

但它歪歪扭扭地前来,

倾斜如一次漫长的吟诵。

如悲哀,将顺流而下,

贯于往后的那些时日。

古老的城市变得困倦,

陆续关闭它的店铺。

但仍能听到一枚树枝,

或是一片瓦楞的摇晃。

亮果厂的静寂

仿佛从街头被捡起。

一个阴影渐渐形成。

我曾在时间中被凝聚。

他已经认识了冬季

他已经认识了冬季,

认识了火车经过的那片干枯原野。

城市在封闭,运河上有一片绿色的云。

进入黑暗的房间,像梨块在罐头中睡眠。

他的体内同样如此,孤立而斑驳,

不再留存任何见解。

可是旅行在梦中复现。在夜间,

他再次经过大桥,看见那只发光的塔。

它恰好带来慰藉的信息。

缓慢地移动身子,他做出转向,

在这样的中途,他开始观察

来自邻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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