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辞典》第四百零六首《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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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一~~赏析五】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
【中唐·杜甫·七言歌行体】
拼音版:
[作品介绍]
[注释]
[译文]
[作者介绍]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举进士不第,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汉族,河南府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人,最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宋以后被尊为“诗圣”,其诗大胆揭露当时社会矛盾,对穷苦人民寄予深切同情,内容深刻。许多优秀作品,显示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过程,其诗被称为“诗史”。在艺术上,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而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炼,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与李白合称“李杜”,为了跟另外两位诗人李商隐与杜牧即“小李杜”区别开来,杜甫与李白又合称“大李杜”。他忧国忧民,人格高尚,他的约1400余首诗被保留了下来,有《杜工部集》。诗艺精湛,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备受推崇,影响深远。759-766年间曾居成都,后世有杜甫草堂纪念。
壹/
该诗是作者大历二年(767)在夔州时所作。“剑器”是一种持剑的舞蹈,公孙大娘是唐代著名的舞蹈家,杜甫幼年时,曾在郾城看过她的舞蹈,大历二年又在夔州看见她的弟子李十二娘舞《剑器》,作者回忆开元年间观看卓越的舞蹈家公孙大娘舞剑器时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时隔五十年,世事巨变,诗人以兴亡之感,写了这首诗。
文学赏析
诗的起首八句是回忆儿时所见公孙大娘舞剑器的情景。诗人用一连串生动形象的比喻,淋漓畅酣地描绘了公孙大娘精妙绝伦的舞蹈技艺,诗句写得突然而来,忽然而止,笔法之妙,有如七宝楼台,变幻起灭,使人神移目眩,应接不暇。公孙大娘的舞艺自是高超,而诗人如此尽情赞美则又寓有深意。因为大凡一位拥有巨大社会影响的艺术家,往往能象征一个时代。公孙大娘是开元年间极负盛名的舞伎,并且在唐玄宗亲自教授法曲的梨园弟子中名列第一,她自然有资格代表她所生活的那一歌舞繁华的时代。所以在颂扬公孙大娘舞蹈艺术的美妙诗句里,实际则饱含着诗人对开元盛时的无限眷恋与向往之情。
“绛唇”以下六句是从公孙大娘人舞俱亡,引出其弟子李十二娘舞剑器,以及她与诗人的对话。写李十二娘舞剑器,用的是侧面虚写的手法,只用“传芬芳”、“神扬扬”轻轻一点,但也有万千气象在内,而且我们还可以从中看到公孙大娘的影子。诗人与李十二娘的问答则仅是一笔带过,作为叙事抒情的线索。
“先帝”以下六句是诗人抚今追昔的感慨,为全诗高潮。诗人说,先帝时期宫廷内外的歌姬舞女就有八千人,而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当初名列第一。一晃五十年过去了,铺天盖天的战乱把大唐王朝搅得天昏地暗,使得国运衰退。当初那么多梨园弟子也都在这场浩劫中烟消云散流落民间了,李十二娘虽得公孙真传,颇有其师当年舞技的流风余韵,可惜生不逢时,她的美妙舞姿和徐娘半老的身影,只有在夔州这样的僻陋之地,与冬日残阳余光互相辉映了。“先帝侍女八千人”的夸张,使人想象到当年的国势强大、歌舞繁华的盛时景况;“五十年”前后大起大落的对照,缸现了时代的沧桑巨变,使人感到无限凄凉,无限悲伤;“女乐余姿映寒日”,形容时过境迁,佳人空老,字里行间寄托着诗人忆昔伤今的浩叹,令人不忍卒读。
以上六句重在抚时感事,“金曩堆”以下六句则重在抒发内心的忧伤。由于歌舞的兴衰是和唐玄宗以及整个国家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以诗人又从眼前情景想到已死的唐玄宗,想到国运衰退,想到风雨飘摇的年代中自己的处境。五十年恍若一梦。转瞬之间,玄宗墓木已拱,而自己也流落西南,流落在这个草木萧瑟的夔州小城。过去的一切如同眼下丰盛的筵席和惠管繁弦的歌舞一样,都已经结束了,再也不重来了。这时月亮已从东方升起。诗人联想着往事,被一种乐极哀来的巨大的忧伤与速惘所支配,以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二句把诗人当时忧伤迷惘的心情表现得十分形象生动。
此诗艺术表现上,既有浏漓顿挫的气势节奏,又有豪宕感激的动人力量,而前半热闹欢娱场面的渲染与后半乐极哀来的感伤遥相映照,更增加了诗歌的抒情效果。此诗确是一篇七言歌行中沉雄悲壮的杰作。
全诗气势雄浑,沉郁悲壮。见《剑器》而伤往事,抚事感慨,大有时序不同,人事蹉跎之感。诗以咏李氏,而思公孙;咏公孙而思先帝,寄托作者念念不忘先帝盛世,慨叹当今衰落之情。
名家点评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结二句,所谓对此茫茫,百端交集,天涯流落,去住两难,作者读者,俱欲噭(jiào)然一哭。”
清杨伦《杜诗镜铨》:“序中‘浏漓顿挫’、‘豪荡感激’,便是此诗妙境。”
宋刘克庄《后村诗话》:世所脍炙,绝妙好词也。内云:“先帝侍女八千人……乐极哀来月东出。”余谓“壮士轩昂赴敌场”,一如“儿女恩怨相尔汝”。杜有建安黄初气骨,白未脱长庆体耳。
明高棅《唐诗品汇》:浓至惨黯,如野笛中断,闻者自不堪也。
明钟惺《唐诗归》:题是公孙大娘弟子,而序与诗,情事俱属公孙氏,便自穆然深思。钟云:此一语独妙(“罢如江海”句下)。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耀如”四句,名状得意,“收”字谓其犹隐隐有声也。但舞一剑,若谓其如雷如霆则非也。周启琦曰:“罢如江海凝清光”,妙。连上三句,觉有精采。
明王嗣奭《杜臆》:“来如雷灵收震怒”,凡雷霆震怒,轰然之后。累累远驰,赫有余怒,故“收”字之妙,若轰然一声,阕然而止,虽震怒不为奇也。诗云“感时抚事增惋伤”,则“五十余年似反掌”数句,乃其陚诗本旨;“足茧荒山”,从此而来,尤使人穆然深思也。
明高棅《批点唐诗正声》:沉着痛黯,读者无不感慨。
清黄周星《唐诗快》:乐极哀来,何以即接“月东出”?倒句自奇。(“玳筵急管”句下)。一起有排山倒海之势,后却平平。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曲折三致。
清张谦宜《茧斋诗谈》:只“传芬芳”、“神洋洋”六字,已将前叙舞意勾起,不用再说,此烦简相生之妙。
清田雯《古欢堂集杂著》:余尝谓白香山《琵琶行》一篇,从杜子美《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诗得来。“临颍美人在白帝……感时抚事增惋伤”。杜以四语,白成数行,所谓演法也。凫胫何短,鹤胫何长,续之不能,截之不可,各有大然之致,不惟诗也,文亦然。
清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俞如山之嶙峋,后如海之波澜,前半极其浓至,后半感叹,“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也。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绛唇”六句,落到李娘,为篇中叙事处。舞之妙,已就公孙详写,此只以“神扬扬”又字括之,可识虚实互用之法。“感时抚事”句,逗出作诗本旨。“先帝”六句,往事之憾,此本旨也。言公孙而统及女乐,言女乐即是感深先帝。故下段竟以“金粟堆”作转接,此下正写惋伤之情。一句着先帝,一句收归本身。……结二句,所谓对此茫茫,百端交集。行失其所往,止失其所居,作者读者,俱欲噭然一哭。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感时’”句是一篇前后脉络章法也,却入于出题中藏之。‘金粟堆’”又从先帝意中起棱,柯觉身世之戚,兴亡之感,交赴腕下。此诗亦“豪宕感激,浏亮顿挫,独出冠时”。自大历至今,先生一人而已。”
清施补华《岘佣说诗》:“读《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诗,叙天宝事只数语而无限凄凉,可悟《长恨歌》之繁冗。”
清曾国藩《十八家诗钞》:“瞿塘”(原诗作“唐”)句一语收入,笔力超绝,而著语不即不离,尤极浑妙。它手为之,便不免钝滞矣。
贰/
有人说,杜甫是以诗为文,韩愈是以文为诗。杜甫这个序,正是以诗为文。不仅主语虚词大半省略,而且在感慨转折之处,还用跳跃跌宕的笔法。不过,序文的内容仍然是清楚的:他先叙在夔州看了公孙大娘弟子所表演的剑器舞,然后回忆自己童年时在郾城亲见公孙大娘的舞蹈,说明当唐玄宗初年,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在内外教坊独享盛名的情况。抚今思昔,深有感慨,因而写成这首《剑器行》。这篇序写得很有诗意,结尾讲大书法家张旭见公孙剑舞而草书长进的故事,尤其见出诗人对公孙舞蹈艺术的敬佩。
“剑器舞”是什么样的舞蹈呢?唐代的舞蹈分为健舞和软舞两大类,剑器舞属于健舞之类。晚唐郑嵎《津阳门诗》说:“公孙剑伎皆神奇”,自注说:“有公孙大娘舞剑,当时号为雄妙。”司空图《剑器》诗说:“楼下公孙昔擅场,空教女子爱军装”。可见这是一种女子穿着军装的舞蹈,舞起来,有一种雄健刚劲的姿势和浏漓顿挫的节奏。
诗的开头八句是先写公孙大娘的舞蹈:很久以前有一个公孙大娘,她善舞剑器的名声传遍了四面八方。人山人海似的观众看她的舞蹈都惊讶失色,整个天地好象也在随着她的剑器舞而起伏低昂,无法恢复平静。“如羿射九日落”四句,或称为“四如句”,前人解释不一,这大体是描绘公孙舞蹈给杜甫留下的美好印象。羿射九日,可能是形容公孙手持红旗、火炬或剑器作旋转或滚翻式舞蹈动作,好象一个接一个的火球从高而下,满堂旋转;骖龙翔舞,是写公孙翩翩轻举,腾空飞翔;雷霆收怒,是形容舞蹈将近尾声,声势收敛;江海凝光,则写舞蹈完全停止,舞场内外肃静空阔,好象江海风平浪静,水光清澈的情景。
“绛唇珠袖两寂寞”以下六句,突然转到公孙死后剑器舞的沉寂无闻,幸好晚年还有弟子继承了她的才艺。跟着写她的弟子临颍李十二娘在白帝城重舞剑器,还有公孙氏当年神采飞扬的气概。同李十二娘一席谈话,不仅知道她舞技的师传渊源,而且引起了自己抚今思昔的无限感慨。更多唐诗欣赏敬请关注“习古堂国学网”的唐诗三百首栏目。
“先帝侍女八千人”以下六句,笔势又一转折,思想又回到五十年前。回忆开元初年,当时政治清明,国势强盛,唐玄宗在日理万机之暇,亲自建立了教坊和梨园,亲选乐工,亲教法曲,促成了唐代歌舞艺术的空前繁荣,当时宫庭内和内外教坊的歌舞女乐就有八千人,而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又在八千人中“独出冠时”,号称第一。可是五十年历史变化多大啊!一场安史之乱把大唐帝国的整个天下闹得风尘四起、天昏地黑。唐玄宗当年亲自挑选、亲自培养的成千上万的梨园弟子、歌舞人材,也在这一场浩劫中烟消云散了,如今只有这个残存的教坊艺人李十二娘的舞姿,还在冬天残阳的余光里映出美丽而凄凉的影子。对曾经亲见开元盛世的文艺繁荣,曾经亲见公孙大娘《剑器舞》的老诗人杜甫说来,这是他晚年多么难得的精神安慰,可是又多么地令他黯然神伤啊!这一段是全诗的高潮。善于用最简短的几句话集中概括巨大的历史变化和广阔的社会内容,正是杜诗“沉郁顿挫”的表现。
“金粟堆南木已拱”以下六句,是全诗的尾声。诗人接着上段深沉的感慨,说玄宗已死了六年,在他那金粟山上的陵墓上,树已够双手拱抱了。而自己这个玄宗时代的小臣,却流落在这个草木萧条的白帝城里。末了写别驾府宅里的盛筵,在又一曲急管繁弦的歌舞之后告终了,这时下弦月已经东出了,一种乐极哀来的情绪支配着诗人,他不禁四顾茫茫,百端交集,行不知所往,止不知所居,长满老茧的双足,拖着一个衰老久病的身躯,寒月荒山,踽踽独行。身世的悲凉,就不言而可知了。“转愁疾”三字,是说自己以茧足走山道本来很慢,但在心情沉重之时,却反而怪自己走得太快了。
这首七言歌行自始至终并没有离开公孙大娘师徒和剑器舞,但是从全诗那雄浑的气势,从“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这样力透纸背的诗史之笔,又感到诗人的确是在通过歌舞的事,反映五十年来兴衰治乱的历史。王嗣奭总评这首诗说:“此诗见剑器而伤往事,所谓抚事慷慨也。故咏李氏,却思公孙;咏公孙,却思先帝;全是为开元天宝五十年治乱兴衰而发。不然,一舞女耳,何足摇其笔端哉!”(《杜诗祥注》引《杜臆》)这一段评语,分析全诗的层次、中心,说得相当中肯。但是,他说“一舞女耳,何足摇其笔端哉!”并不符合杜甫本来的思想,杜甫是十分重视和热爱艺术的。
这首诗的艺术风格,既有“浏漓顿挫”的气势节奏,又有“豪荡感激”的感人力量,是七言歌行中沉郁悲壮的杰作。开头八句,富丽而不浮艳,铺排而不呆板。“绛唇珠袖”以下,则随意境之开合,思潮之起伏,语言音节也随之顿挫变化。全诗既不失雄浑完整的美,用字造句又有浑括锤炼的功力。篇幅虽然不太长,包容却相当广大。从乐舞之今昔对比中见五十年的兴衰治乱,没有沉郁顿挫的笔力是写不出来的。
叁/
“序言” 为诗之 “引子”,诗人先叙述在夔州别驾元持府第观看公孙大娘弟子李十二娘表演的 《剑器》 舞,进而想到童年时在郾城亲睹公孙大娘舞 《剑器》、《浑脱》 以及开元盛世的盛景,说明公孙大娘的舞艺在当时已独享盛名。如今战乱未平,李十二娘流落荒山,抚今追昔,感慨良多,故写下《剑器行》。此 “序” 交代了诗人的写作动机及沧桑悲凉的心态。
全诗26句,分为四段。
1-8句 ( “昔有” 至 “凝清光”) 为第一段,追叙公孙大娘优美的舞姿。她的 《剑器》 舞不但使人大惊失色,轰动四方,而且使天地起伏低昂,感天动地。她的舞态闪烁如后羿射日,满堂光耀; 腾跃如群仙乘龙飞翔,翩翩轻扬;起舞如雷霆收怒,尚留余音;舞停如江海凝波,水光清静。其舞真是淋漓酣畅,冠绝一时。
9-14句(“绛唇”至“增惋伤”)为第二段,写公孙大娘死后《剑器》舞的沉寂以及其弟子李十二娘流落白帝妙舞的伤感。用“神扬扬”三字突出李十二娘的“妙舞”,重点在知道她的学艺渊源后,感时抚事,惋伤倍增。
15-20句 ( “先帝” 至 “映寒日”) 为第三段,写五十年的人事变迁,伤感往事。记得开元初年,国事强盛,宫廷八千女乐之中公孙大娘的《剑器》 舞号称第一。可是五十年间瞬息万变,安史之乱把大唐帝国搞得风烟四起,天昏地暗。那成千上万的优秀的梨园弟子、歌舞人材均在这场浩劫中 “散如烟”了,现在只有女乐的残存者李十二娘的舞姿辉映在这山区寒日的余光里。“余姿” 与 “八千人” 的对比,衰落与繁荣的对照,是多么令人黯然神伤啊! 这是全诗的高潮,用舞的盛衰概括了历史的沧桑变化与广阔的社会内容。
21-26句 ( “金粟” 至“转愁疾”) 为第四段,叹世事的荒凉,伤自己的无路。你看,玄宗已死了六年,金粟山的陵墓上,树已长大合围,自己却流落到这座草木萧瑟的瞿塘石城。在盛宴歌舞之后,月出东山,乐极哀来,四顾茫茫,不知所往。诗人拖着久病身躯足茧荒山,本就艰难,“转愁疾” 倒觉得走得太快。可见其漂泊茫然、凄苦心情之沉重。
王嗣奭在评此诗时说: “此诗见剑器而伤往事,所谓抚事慷慨也。故咏李氏,却思公孙; 咏公孙,却思先帝; 全是为开元天宝五十年治乱兴衰而发”(《杜诗详注》引《杜臆》)。此评将全诗的中心、结构层次分析得十分中肯。全诗思潮起伏,大开大合,沉郁悲壮,甚为感人。
肆/
杜甫的七言古诗向称唐代七古的高峰之一。这首七言歌行,是杜诗七古之佼佼者。诗前有一篇短序,阐述了该诗的创作缘由,同样,感情激荡、风格悲凉,具有诗意。
全诗大致可分为四段。“昔有”至“清光”为第一段。这一段主要追叙公孙大娘的舞姿。开头四句先写公孙舞剑器时的空前盛况:从前有一位公孙大娘,每当她舞起剑器就四方轰动。观众围得密密匝匝犹如群山环抱,神奇的舞技使他们惊心动魄,讶然变色,连苍天与大地也为之震动,久久不能平静。剑器舞到底是怎样的舞蹈,前人解释不一,历来颇多争论。其实,我们从一些唐人记录中可知,唐代剑器舞是舞者身着戎装、而舞,节奏刚健雄壮、姿势豪迈奔放、有着浓烈竞技气氛的舞蹈。诗人淋漓尽致地描绘公孙大娘的精湛舞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写公孙舞剑的挥舞动作,光芒闪耀,犹如日从天落;上腾的舞姿,凌空飞越,好象天帝驾龙在太空翱翔。“来如”、“罢如”两句似分别形容剑器舞开场与收场时的情景:前奏的鼓声犹如上天震怒,雷霆万钧,在鼓声停息的霎那间,公孙登场;当一曲终止,飞舞的剑器趋向平静,好似长江大海收敛了波涛,凝聚着清辉。诗人运用了一系列极其生动、形象的比喻,将公孙舞蹈场面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这一段极力渲染昔日之盛,为下文写今日之衰埋下伏笔。
“绛唇珠袖”至“惋伤”六句,为第二段。这一段诗意急剧转折,从忆昔而至抚今:公孙大娘去世后,有弟子继承了剑器舞的绝技。如今临颍李十二娘在白帝城又舞起剑器,神采飞扬,精妙无比,重现了当年公孙氏的丰采。“与余问答”两句照应题序,说诗人与李十二娘一番对话,知道了她与公孙娘一脉相承、“波澜莫二”的师徒关系后,不禁追忆往昔,感抚时事,心情悲凉,思绪万千。这里“感时抚事”四字,托出全诗主旨,也自然追出下一段文字。
“先帝”至“寒日”,是第三段,直承“感时抚事”而来,是诗人感抚时事的具体内容。“先帝”,指唐玄宗。玄宗即位初年,政治清明,国力强大,海内晏然,被称为盛唐。这位早年励精图治的君主,在致力于“开元之治”、进行政治与经济改革的同时,也致力于文化艺术事业。唐玄宗本人爱好文艺,且精通音律,据宋程大昌《雍录》记载:“开元二年正月,置教坊于蓬莱宫,上自教法曲,谓之梨园子弟。”在唐玄宗的亲自提倡与培养下,集中在教坊的音乐、舞蹈艺人就有八千之多,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又雄居冠首。可是五十年来,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安史之乱后,昔日梨园子弟如烟云消散,只剩下这个李十二娘还在初冬的寒日中表演她那动人的舞姿。“女乐余姿映寒日”句,诗人的笔势又从回忆折回到现实之中。既是实写,又具有象征含义。其时安史之乱虽已平定,但是藩镇割据,民不聊生,满目疮痍,唐王朝繁华昌盛的昔日,如同公孙大娘的舞蹈一样,已一去不复返,国运衰败犹如寒冬的残阳,惨淡无光。曾经亲眼见过开元、天宝盛世,又亲身经历过安史之乱的社会大动荡,满怀忧国忧民之心的诗人,心境是何等凄寒、暗淡。
最后一段,主要抒写诗人哀伤无望,愁肠百结的心情。诗人悲叹唐玄宗长眠金粟山上已多年,墓前的树木已可合抱,而自己身世漂零,却流落到这草木萧瑟的白帝城中。随着急促的乐曲,夔府别驾的宴会结束了,因观看李十二娘舞剑而给诗人带来的一点欢乐也随之消失了。他不禁茫然四望,长满足茧的双脚在荒山野道上徘徊,不知何处是自己的归宿,陪伴他的只有天边刚升起的一轮寒月。“转愁疾”,即疾转愁,很快地感到忧愁,与上“乐极哀来”呼应。
清人方东树认为:“此诗亦豪荡感激,浏漓顿挫。”序中诗人形容公孙剑器舞的这两句,确可用来概括本诗的艺术特征。诗从公孙大娘与李十二娘剑器舞的今昔观感中,反映唐帝国五十年间治乱兴衰的历史,雄浑悲壮,感人肺腑,激荡衷肠。全诗叙事抒情,一气呵成。其章法前后照应周密,今昔交叉错落,开合有致。音韵亦随内容变化,曲折顿挫,前两段用平声阳韵,流丽光昌;后两段用入声质韵,沉郁凝重。这首诗在唐代七言歌行中,也可谓“独出冠时”了。
伍/
本诗约在大历二年(767)冬,杜甫在夔州别驾元持家中作客,并看了李十二娘舞剑器后所写。
剑器舞旧说认为是空手而舞,清人桂馥认为是持采帛而舞,近代学者则认为是持剑而舞。从诗本身所描写,似以持剑而舞为宜。
本诗序文中概括地说明了观舞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由李十二娘而引出公孙大娘,从而感慨万分。这正如王嗣奭所说:“此诗见剑器而伤往事,所谓抚事慷慨也。故咏李氏,却思公孙,咏公孙,却思先帝。全是为开元天宝五十年治乱兴衰而发,不然,一舞女耳,何足摇其笔端哉。”说明此诗的本旨在于通过写剑器舞,以寄托盛衰之感。
诗的前四句起笔很重,笔触所及,直写公孙大娘武艺之高超。公孙氏一舞起剑来就会惊动四方,使围观如山的观众为之惊讶失色。她的动作雄劲、矫健,其幅度之大,使天地随之而高低扬抑。“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概括而又精湛地写出公孙氏的舞蹈动作及姿态。其挥动剑器,随着腾踏跳跃,旋转翻滚,银光闪耀如羿射下九日,光彩飞射;其姿态矫健轻灵,快速如车奔龙翔。舞蹈开场时,如雷霆余怒声徐徐尚留;结束时如江海波涛乍息,凝聚着一片清光,一切都沉浸在宁静之中,使人敛声屏气,品尝着舞蹈健美的醇味。其动作忽高忽低,忽起忽伏,直线与弧线相交错,出现了线条美;动与静、刚与柔相结合,则产生了强烈的节奏美与旋律美。王嗣奭认为本诗旨在寄托开元、天宝五十年盛衰之感,说得是有道理的。但又说如为一舞女,“何足摇其笔端哉”。此说并未尽然,诗画乐舞本是姊妹艺术,诗人杜甫既工于诗,又热爱绘画乐舞,不然,他怎能对公孙氏的舞蹈作出如此生动而形象的描写呢!
诚然,诗人并非停留在对舞蹈的摹写上,还有其更深一层的含义。安史之乱使唐王朝由盛及衰,梨园弟子似烟消云散,唐玄宗李隆基墓前的树木已能双手合抱。但治乱未愈,人生沧桑,使诗人在欣赏完乐舞之时,不禁产生出“乐极哀来”的苦恼,而“玳筵急管曲复终”,表层看来是写别驾元持家中的美好筵席,在急管繁弦中最终结束,实际上也隐含着对时局的忧虑。最后,乐舞结束了,在激动之余,诗人不知所往,即使长满老茧的双足,在荒山中还嫌走得太快。浦起龙评论说:“结二语,所谓对此茫茫,百端交集。行失其所往,止失其所居,作者、读者,俱欲嗷然一哭。”
正是杜甫的忧国忧民之心,使乐舞诗也包容了深广的社会内容和巨大的历史变化。诗人艺术上的造诣,又使诗作笔墨酣畅,沉郁顿挫,虽历时千年,其余姿仍辉映人间,至今犹能使人享受到舞蹈的健美旋律和整首诗的深沉、宏伟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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