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方长荣《父病心愁》
文/方长荣
【作者简介】方长荣，南京人，业余写作，江苏散文学会会员。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七十九岁的父亲硬朗少见，从没得过让家人发急之病，偶有头痛脑涨从不给我们添麻烦，自己去药店了事，他极不愿去医院，认为医院昧良心上烂药，小病大治，无病挂水。对于父亲的固执，母亲曾经戏耍过：“小洞不补大洞吃苦。”
父亲反笑母亲：“丁点小事就跑医院，就是怕死，要知道越怕死越先死。”话音犹耳，想不到验证母亲此话的恰恰是父亲。小妹的来电惊出汗一身，说父亲淋巴突出已有数天，现身体乏力严重，而父亲又不肯去医院，要我赶紧催促父亲到医院。
父亲接到我的电话，显然没有妹妹说的那样严重，他说：“没事，别听她们瞎说，你安心工作，过几天就好了，我自个有数。”我把严重性叙述一遍，而且告诉他，已经在省城医院挂了号，无论如何明天必须来检查。话筒里父亲喃喃自语真是大惊小怪。
第二天，我和妻子在医院等父亲，八点左右在三个妹妹和妹夫的陪同下，父亲到了医院，大家立马分头行动，忙乎半天总算是完成系列检查，直到下午四点才拿到报告。请专家看诊后大家悬心安定，原来真是虚惊一场，父病无大碍，只是腹腔有少量积水。
父亲自认感觉正确，是我们出鬼，还说要是母亲都会没病吓出病来，并再三表示没无碍，回去挂几天水就来看我。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又接到小妹电话，区医院的医生说父病严重，可能不是好病。听得我头皮直发麻，断然否定，难道省城大医院的专家还不如区医院？这是典型的医话吓人，不必当真。妹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诉我医院已经切片去化验了，报告要等几天才能出来，在惊叹心揪之中等来了报告消息，妹妹带着哭腔，说明天要到省肿瘤医院复查，我握着听筒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天心急火燎赶到肿瘤医院时，父亲和妹妹们都已先到，她们告诉我：父亲看见医院门牌极为受惊，曾问“为什么到这个医院”显然父亲不愿接受，但没有再说大惊小怪之类的话。妹夫办理交费手续，我拿病例和片子找医生，医生的答复让全家人担心事发，即使有心理准备依然很难接受。询问病情的严重度，回答极其简单却是晴天霹雳：“淋巴癌无良性。”姊妹几个全蒙了，一时无语，平时都不服输的姊妹现在谁也拿不出主见，更不敢面对父亲，我们曾经是那样无比痛恨庸医误诊，而此时却多么希望来个误诊而解家愁。
从我们脸上父亲看出弊端，提出：根本没病，都已经消了，回家。态度之决不失一生英豪之气，知道我们很难说服父亲，唯有求医生以专言而劝，拜求医生切不可直言，否则就是九牛二虎也休想拉下父亲。闻听需要化疗，父亲情绪难平：既然到这个地步就没有治疗的必要，你们舍得花这个钱，我却无力受这个罪。
医生说：“你还没到那个严重地步，不愿做化疗还是有很多方法的，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不治怎么知道不行？老爷子。”
凭良心讲医生不但配合而且十分上心，但劝来劝去效果不大，直到午饭时，见我们眼泪婆娑，父亲这才心软：“可以挂挂水，绝对不可化疗。”
住院的头几天，父亲言语很少，看得出内压挺大，他从来不问自己的病情，我们也从来不和他交流病情，但父亲背着我们总会偷偷暗查，比方趁我们不在他会立即翻看病例，问他找什么？总是以叽叽咕咕说不清楚而搪塞。父亲总以为我们有麻痹时，岂不知我们手脚干净利落，每当吃药时也是翻来覆去查看，希望找到蛛丝马迹，但除了姓名便无外字。其实父亲对自己的病情心里有数，只是不想让儿女们担心和伤心罢了，因为母亲曾告诉我：“你爸爸知道的。”
起因是父亲多年来心疼母亲，平常家务事都是他做，生病后望见母亲在拖地洗衣，说了句让母亲流好半天的眼泪，他说：“以后你一个人就可怜了。”
经过半个多月的治疗，已看不出父亲是个病人，他很乐观和我们有说有笑，唯一就是不提病情。有天早上父亲出去散步，兴冲冲回到病房跟中了彩似的，说在医院大门口有个老和尚看手相，灵得很。难得看见父亲如此开心，知道此时万万不能扫兴，明知有诈还是愿闻其详。父亲说：老和尚不说话，只是看手相，如果是好相就竖起大拇指，反之就把大拇指朝下，看我时就是朝下。听到这里就奇了怪啦，见我迟疑，父亲更是乐道：灵就灵在这里，当时我问他有啥办法避灾？他拿出个菩萨挂件放在我额头上念念有词，还给了张纸条。
说到这里父亲递我张小纸条，如同寺庙抽签条，几句话大意就是此年有灾，定有大疾，但不至于命伤，疾过大寿九十五。原来父亲所说的灵，就是人家算到他今年有病，虽严重但不至于伤命，关键是后面一句“可以活到九十五”让正在劣势中的父亲充满希望。我连声附和，原来老爸天定有个小灾，这下大可不必担心了，没想到一旁的老婆不省事，来个实话实说：“肯定是骗子，爸爸，你胳膊上有医院的手牌，一看就知道你生病了。”
闻听妻言，父亲犹如泄气皮球一样，半天没有话语，我瞪了老婆一眼，怎么可能呢，到医院门口来骗病人，那还算是人吗？大概明白我话之意，老婆立即为自己的鲁莽进行补救：“对，按理说应该不是骗人的，毕竟一把年纪了，怎能做这种缺德事。”
见媳妇自否其说，父亲非要我和他再去看看，固执己见，我们三人来到和尚看相之地，发现和尚正准备离开，也就十步的时间，老和尚脱掉外服，里面竟然穿着笔挺的西服，而且毫无顾忌地昂着头大步离开。
此情此景，父亲什么话也没说，一向头脑灵活的我不知咋的竟冒出：“还真是骗子。”老婆对我翻着眼睛，自知言失难回，虽恨无用。天天都在想方设法哄老爸开心，而来之不易的开心点却让我给扫回，真是少根筋，话虽不重却把老爸的满怀希望给浇灭了，又不知我的老爸哪天才能再高兴。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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