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父亲说生道死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散文、小小说被选入中、高考试卷及各种模拟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味道》等。作品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首届谢璞儿童文学奖”“全国儿童文学创作(短篇小说)优秀奖”等奖项。】
父亲说生道死
张亚凌
父亲今年刚八十,眼瞅着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糕,真想围着父亲做个堡垒,抵御住一切不怀好意的侵袭,可奸诈狡猾的衰老压根不需要门窗与任何缝隙,无孔也能入。父亲年轻时就话少,跟晚辈少有交流。老了又严重耳背,几乎无法交流,看望他多是陪着坐坐。
上次看父亲,意外地,他竟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八十了。”父亲冲我举着手指,“活到这年龄,人就不是一下子死的,是慢慢把自家抽走的。”父亲知道我们都在担心他的身体,自己虽然也很无奈,还想着给我们宽心。“爱我的我婆……生我的我妈我大……我生的你哥……陪了我几十年的你妈……对我像亲儿子一样的你外婆外爷……咱巷子里跟我最好的你西头伯对门叔……”
父亲又说起走了的亲人好友,说得很慢,断断续续,像是很艰难地从记忆深处打捞上来,湿漉漉的。父亲每说一个,容颜与形样就在我眼前浮现,有些伤感。
“身边走个人,就疼一阵子,有的还疼一辈子。疼,那是走的人挖了一下留的人的心。走一个,心里就空了一点,到真的该走的那天,心差不多就给掏空了,虚得像个纸人,一有风吹草动就挪位了,没啥怕的。”
跟父亲就坐在院子里的连椅上,阳光从树枝间洒落,斑斑驳驳,映在父亲脸上,倒也亮堂堂的。可不是,至亲至爱的人走了,自己的心,也就不完整了。
“话说回来,人呀,都舍不得走。亲人就像地里的庄稼,一茬一茬,老的走了小的又生了,牵着这边挂着那边。前头是没人了,后头孙子重孙,像树一样,长得多端正多喜人。”
满心的不舍浮上父亲的脸,侄儿侄女的帅气俊俏模样,侄孙的盈盈笑语,在眼前在耳畔,诠释着生命前赴后继的茂盛与拔节。
“……八十岁了,真的哪天走了,得贴红对子,喜丧。到那边就能见那么多心近的,也是团圆,喜事……”
父亲一直没有看我,他眼软,看不得人难过。
第一次听父亲正儿八经地说生与死,竟无受伤般的大悲大痛,只是隐隐地遗憾丛生,似乎又夹杂着说不清的欣慰。生命永无终了,死是另一种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