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渭河之源(附:《河流的足迹》)
陕西学习平台2020-11-03
河流是农耕时代的经济命脉。作为黄河第一大支流的渭河,从渭源发端,流经甘肃陇西、天水和陕西宝鸡、杨凌、咸阳、西安、渭南,最后在潼关注入黄河,蜿蜒奔流八百一十八公里,在我国中部形成了一条由东而西的生命线,滋养着两岸,造福于秦陇。
渭河不仅是秦陇人民的母亲河,更是华夏文明的摇篮。在华夏文明起源阶段,人文始祖伏羲、女娲和人文初祖炎帝、黄帝,都是率先发祥于渭河流域,才逐步延伸至黄河流域。
纵观中国古代历史,天下的兴衰、王朝的更替,几乎都与渭河息息相关。大禹导渭,治理黄河,区划九州,奠定了夏王朝的基业;周室崛起、秦皇统一、汉唐兴盛,无不有赖于渭河两岸的丰饶及其灌溉、漕运之利。渭河流域不仅是中华民族重要的发祥地,更是黄河文明的前奏,渭河与黄河共同构成了中华文明史的轴心。
同尼罗河孕育了古埃及文明、幼发拉底河孕育了古巴比伦文明、恒河孕育了古印度文明一样,渭河在中华文明的孕育过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近日,深入渭河之源——甘肃省渭源县,探寻这条千百年来滋养着关中大地的母亲河源起的秘境与传说。
甘肃渭河源国家森林公园,游客络绎不绝。记者 赵晨 摄
鸟鼠同穴 三泉汇流
《尚书·禹贡》载:禹“导渭自鸟鼠同穴山,渭水出焉。”渭河,即源于渭源县鸟鼠山。
在一个雨后初霁的日子,我们沿着鸟鼠山蜿蜒崎岖的山路攀援而上,山泉、瀑布、云海、丛林、绝壁在眼前渐次展开,构成一幅天然而绝美的画卷。
鸟鼠山,又名“鸟鼠同穴山”,是中国文献记录最早的名山之一,源自秦岭余脉,东北抵达陇中黄土高原,绵延百里,既是渭河的发源地,又是洮河与渭河的分水岭。鸟鼠同穴,描述的是一种特殊的地理现象,这座山也由此得名。
相传,上古时期,洪水泛滥,自然条件非常恶劣,鸟儿失去了栖息之所,与老鼠共处一个洞穴,和谐相处。今天的源头,经过几代人的治理,自然环境大大改善,水草丰茂,这种现象已经不存在了。
从山脚向上,很快就到了龙门涧,过了龙门涧约3公里,就到了渭河的源头——品字泉。品字泉因三眼清泉呈品字状分布而得名,分别为遗鞭泉、吐云泉、禹仰泉。
遗鞭泉是山间一处岩洞,一股不大的水流从中缓缓而出,漫过青砖铺筑的路面,流入山涧。记者 赵晨 摄
遗鞭泉说是泉,实则是山间一处岩洞,一股不大的水流从中缓缓而出,漫过青砖铺筑的路面,流入山涧与从上而来的水流汇合。据传唐太宗李世民在此遗失马鞭,后来在渭河下游找到。
禹仰泉由两股从崖壁倾泻而下的水流汇聚,噼啪作响,水雾四散。记者 赵晨 摄
禹仰泉由两股从崖壁倾泻而下的水流汇聚,噼啪作响,水雾四散。据传大禹与水神共工作战,将士们困乏之际,喝了泉中的水,顿时精神抖擞,一举战败共工。
吐云泉是三眼泉水中最优柔温婉者。一池碧水,波澜不惊,倒映出蓝天白云绿树。据传是渭河龙王行云布雨的地方。
大禹导渭 千古功绩
大禹是渭河源最为重要的标识。在鸟鼠山,到处都能看到大禹的形象与功绩。
在山脚建有九鼎台,根据夏时九州分布方位,安放了九鼎。划分九州是禹在治水过程中又一伟大建树。他根据各地的山川方位和走向、土壤性质、物产分布,贡赋的等级和物品等情况,将天下划分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这是中国最早的行政区划。
禹王殿是渭河源最为雄伟的建筑。这座大殿是景区始祖文化展示区,集中展示大禹治水功绩,整个建筑采用汉唐风格,四角四个塔楼,有镇守四方之意。前门设三栏门,以治洪、祭祀、功绩为三大主题。进入大殿,首先看到的是大禹治水的主体场景雕塑,表现了大禹手持耒耜,率领民众与洪水搏斗的场景,左右为大禹的辅政能臣伯益、后稷。
在鸟鼠山上,两座相对而立的陡峭崖壁,就是龙门涧。相传上古时期,源头洪水泛滥,上游形成了堰塞湖,大禹率众来到此处,用开山斧劈开山脉,疏通河道,消除水患,治理渭河。现在,清流从峭壁之间倾泻而出,右侧陡峭山崖上雕刻着“大禹导渭”四个巍峨大字。
廊桥卧波 千古遗韵
在距渭河发源地鸟鼠山品字泉约10公里处,有一座古典纯木结构伸臂曲拱单孔型廊桥——灞陵桥,因它是千里渭河上的第一座桥梁,自古便称其为“渭河第一桥”。
灞陵桥南北而卧,全长约40米,结构严密气势雄伟,双坡式飞檐,四角斗起,桥身高耸,它的设计、建筑结构、式样和彩绘等,都具有我国古典民族建筑特色。桥两端各有宽敞雄浑的卷棚式桥台与桥身连成一体,既为通道,也是厅间,琉璃瓦顶,脊耸兽飞,典雅别致,轻风吹拂,风铃叮咚,悦耳怡人。
该桥紧紧牵系着东南君山秀峰和北部七圣峻岭。两岸山峦对峙,平远的河道无论远近,都可看出高耸的桥身被蓝天和盘托出,显得明净壮观,形成长虹卧波、蛟龙横卧之势。
灞陵桥历来吸引着无数学者、书画家、诗人前来,留下了难以计数的诗文笔墨。左宗棠、于右任、杨虎城等为灞陵桥题有匾、联语、碑文、诗文。清代诗人杨景熙有《渭水东注》:“闲眺城边渭水流,长虹一道卧桥头。源探鸟鼠关山月,窟隐蛟龙秦地秋。远岸斜阳光射雁,平沙激石浪惊鸥。一帆风顺达千里,东走长安轻荡舟。”
探访渭河源头,就是漫步在旖旎多姿的山水画卷里,就是徜徉在婉转绮丽的千古诗韵里。
从空中鸟瞰渭河源头之一的禹仰泉,有两股水流从崖缝间喷薄而出,飞流直下,蔚为壮观。记者 赵晨 摄
记者手记
河流的足迹
河流的足迹是不可捉摸的。从它的发源,到它的消逝。
没有人能清楚,河流最初始于哪一滴水,在哪一片树叶或者哪一块石头上诞生。
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我进入大山之中,探寻一条河流的足迹。这,是我的一个梦想,一个神奇的却随时撩动我心思的梦想,一个奇怪得近乎荒唐的梦想。有的梦想注定无法实现,但我们却依然要向着它前行。人生的意义,更多地在于逐梦的过程。梦想,给生活添情趣,让人生不再枯燥与茫然。
在寒风刺骨的隆冬,我漫步在这河边。在弥望的灰黄之中,河水更显碧绿,嫩嫩的纯纯的绿,这绿投进我的眼里,透进我的心里。无论寒来暑往、秋去春临,无论是风雪蔽天还是杲杲骄阳,无论是枯木朽株还是万紫千红,这河只按它的绿而绿着。在寒冷与萧瑟中,它静立在那里,保持着不变的姿态,虽不曾迈开脚步,但那绿中却闪闪跳跃着生机与活力。我想,它是在寒冬的冰封中沉睡于一个美丽的梦,一个透绿透绿的梦。一旦醒来,它会向着这梦义无反顾地走去。
在暖风徐来的初春,我漫步在这河边。在隐隐泛绿的田野间,河水结束一冬的休憩,从梦中悠悠醒转,开始迈开舒缓的脚步,潺潺地向前行进,那在山间盘旋蜿蜒的透绿便由静止而轻轻摇曳摆动了。我想,在冬季的寒冷中,它的心曾否冰冻,或者它在沉睡中,把冰冷的感觉屏蔽了。又或者,当寒冬来临时,它选择了休憩,选择了隐逸,选择了默默地忍受。寒冬再漫长,也冰冻不了春天。春天的脚步再慢,却从没有停滞。当空气微微起暖的时候,这河便觉察出来,从冰冷中起身,用内心希望的暖流激活自己,唱着低声但欢快的歌儿,向着春天迎去。
我常常想,这样的河流,这样的一个非常柔弱却又无比坚强的生命,是如何诞生,又如何消逝。我要寻找它的源,从它的源中探求本真的力量。
蒙蒙细雨,让山间的草木更显绿意葱茏,让空气清新舒爽,让天地间笼着氤氤氲氲的润湿的雾气。
在雨雾中,我走进一片茂密的丛林。一棵棵树木高大而挺拔,直直地向上伸展,硕大而茂密的树叶遮蔽了整个天空,使这里成为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境域。潮湿的地面上长满繁盛的野草,没过我的膝盖,草叶上的水珠打湿了我的鞋子。幽暗的光晕带给人的不是窒息和压抑,而是神圣和肃穆。
在这丛林里,一切都处在静寂之中,没有鸟鸣,没有风动,但一切都充溢着向上的力量。我静听,似乎能于冥冥中听到生命勃勃成长的声音,极其微弱而又撼动灵魂,极其细小而又透彻心扉。这静寂赋予一切以生命,包括一块石头,一个水珠,一粒尘土。
我轻轻地走着,生怕打破这里的静寂。
这是生命本源,本源本无声。搅扰生命的,是喧嚣与浮躁。
于轻轻地行进中,我看到一条溪流,水清且浅,河道狭窄。水静静地流着,俯下身子也听不到水流的声音,或许它是怕打破山林的寂静。在丛林的遮蔽之下,在绿草的掩映之中,这水流如害羞而调皮的少女,屏住了呼吸,把自己隐藏起来。我静静地凝视着它,把手探入水中感受它的脉动。
这是一条诗意之河,透着空灵与神秘,于透彻纯净中显出刚毅沉静。
我沿着这细流,寻觅它的源头。在长时间穿行之后,我止步于一个小小的石丛的罅隙前。在这罅隙中,一股极细的水流淌出,罅隙之内我无从观察,无从探究。
长久的沉寂之后,我抬起头看这树林,树林中弥漫着流动的薄霜,隐隐约约,缥缥缈缈,打湿我的头发,打湿我的衣服。我觉得,这流动着的薄霜凝结成水珠,滴于地面,聚于地下,就汇成细流了。这吹气可破的薄雾,就是浩瀚奔腾的大江大河的生命之源。
在幽暗沉寂的山林,蒙蒙的雾气凝结成水,于空蒙中无声地落下来,形成一缕清澈微寒的细流。一条河由静寂中,以一缕丝带般的轻柔,悄无声息地默默流淌,开始它的千回百转,开始它的勇往直前。
在孕育的源头,我沿着河流的足迹,一路走去。在走出那片林子时,我听到了水声,这是河流告别母体后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我循着河流的足迹行进。在层层叠叠的大山间,这行进有时显得异常艰难,不仅仅因为藤蔓与杂草的遮挡使得我无法靠近它,更因为它流着流着,会忽然间消失在密密匝匝的树丛或者乱石之中,无影无踪,我需侧耳倾听,通过隐隐约约的水声判断它的方向。
河流时而消失在嶙峋的石间,时而又从荫翳的丛林中流出。随着无数山间细流的汇入,清澈的河水逐渐变得宽阔,显现出气势。在层层叠叠的山间,河流穿山越岭,曲折回环。
经层层的密林,穿重重的山谷,河流时而平和如镜,映出岸边的柳绿花红,映出碧空的白云缱绻;时而奔腾跳跃,于崖壁处垂直落下,飞溅蕴含的慷慨激昂,泼洒内心的欢快惆怅;时而碎玉散珠,唱出清脆韵雅,金石之声;时而婉转悠扬,吟出无限柔情,缠绵悱恻。
汇众流以成势,纳百川以显量。河流是包容的,无论是涓涓细流,还是浩浩激流,它都敞开胸怀接纳。
清澈彰显恬淡,轻盈以致宁静。河流是淡泊的,如娴雅幽婉的处子,不张扬,不雕琢,不媚俗,绰约独立。
野花发而幽香,草木秀而繁荫。河流是滋养的,透过大地,通过山石,浸润万物,抚育生灵,营造世间的美丽与灵动。
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流淌,就这么随心尽兴地流淌,就这么不媚不俗地流淌,于平静中显高贵,于奉献中显宏阔。
在穿山越岭之后,在勃发生机之后,河流放缓了脚步,进入一片宽阔平坦的原野。它舒展开身子,重又归于一种寂静,在原野上打了几个盘旋,似在回望那片层层叠叠的山岭,然后浩浩荡荡继续前行。不时有新的细流投入它,也不时有细流从它身上分流而去。
在逼仄的山间行进时,河流并不因这逼仄而抱怨,反而因这逼仄成就了自己的汹涌与气势。在平坦的原野行进时,河流并不因这平坦而停滞,反而因这平坦成就了自己的宽宏与博大。
一滴水的力量是弱小的,一阵微风,一缕骄阳,能瞬间让它消失无踪。而当这滴水有了包容、有了目标,它就会成长为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不可阻挡地向着大海前行。道路愈艰险,力量越磅礴。道路愈曲折,风姿越绰约。道路愈漫长,脚步越坚定。
寒冬,冻得住河流的身,却永远冻不住河流的灵魂。一旦春暖花开,它就会朝着大海义无反顾地涌流。
我把手伸进这河流中,一股暖暖的感觉透过指尖,传到我的身体。在严寒的冰冻下,这河的深处一直蕴含着这暖。
我相信,河流是有灵魂的。
这灵魂充满包容与关爱。无论经过哪里,一条小溪,甚或一丝细雨,它都把它们揽入怀里,化作自己的一部分。无论经过哪里,它都用自己的身体滋养着万物,让草木葱茏生长,让鱼儿快乐嬉戏。
这灵魂充满坚定与自信。无论经过哪里,劈开岩石,穿透荆棘,它柔弱的体内蕴含冲破一切的千钧之力。无论经过哪里,九曲回环,悬崖峭壁,它总是昂着头颅,漾着笑意。
平静时,河流轻抚每一株水草,呵护每一片落叶。愤怒时,河流推转巨石,摧毁枯木。
沿着河流的足迹,我一路走来。
走过原野,在又一座山的山脚下,这河流与另一侧走来的河流相遇。没有躲避,没有犹豫,河流便汇入河流,汇入得无牵无挂,汇入得从容不迫。
在独行的道路上,这河流以一缕丝带般的轻柔,于穿山越岭间汇集潺潺山泉,吸纳汤汤激流。在遇到河流时,它毫不犹豫地融入,带着那山泉与激流融入,成就新的宏伟与气魄。发于清幽之境,止于从容之态。
当河流汇入河流时,不是一个个体的消逝,而是一个新的个体的诞生。这新的个体,更为宏阔,更具力量。在这新的个体中,河流与河流融汇了,奔腾向前,向着更广阔的境域,向着太阳的诞生之地。
在地平线上,无数的河流汇集在一起,汇成无垠的大海,与太阳相遇。
海上日出,人们看的是日出,更看的是灿灿朝阳下的大海。是海将太阳托举到天空的。